感激他,要报答他,谢砚不让他报恩反倒显得不近人情了。
"既然如此……"谢砚往慈心庵的方向望了眼。都二更天了,姜云婵还不知道回来,拜佛拜得真是诚心呐。
谢砚暗自唏嘘:“地藏菩萨诞辰快到了,二奶奶要抄经,你去找淮舟借些朱墨。”"朱墨?顾郎君身边恐并没有笔墨纸砚。"
“他有!去取!”谢砚轻掀长睫,悠悠出声,"二奶奶抄一日的经,你就去他身上取一日的墨。"也算,成全他们了…..
一阵夜风从门缝吹进来,如软刀子刮着人的皮肉,让人不寒而栗。扶苍冷得一个寒颤,拱手应"喏!"
“记得,也查查二奶奶是不是让夏竹传了什么东西进杏花院。”他的好妹妹,何时也学会暗度陈仓了?定是被外面那些不三不四的蛆虫带坏了。蛆虫,就该在黑暗中流尽最后一滴血,悄无声息地死去。谢砚手指漫不经心划过铜镜,嘴角挽笑。
一道猩红的唇脂印划开镜中他的容颜,犹如血痕蜿蜒,恶鬼浮生……是夜,翠竹林里的风格外急。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仿佛沧海碧涛,连绵数里,波云诡谲。竹林深处,似有惨叫声传来,可仔细一听,却只是风吹竹叶沙沙作响。姜云婵索性紧闭佛堂的门,将风雨隔绝在门外,一心只抄经书。
过了三日,晨光微熹。
姜云婵的眼皮终于支撑不住,往前一栽,险些磕在桌角上。
一只大掌兜住了她的额头,替她受了桌角的钝击:“妹妹既困了,怎么不回去睡?”低磁的声音落在姜云婵头顶上。
姜云婵一个激灵抬起头来,正撞进谢砚深邃的眼中。
姜云婵手忙脚乱起身,屈膝行了个礼,“实在是经书未抄完,不敢歇息,不敢对佛祖不敬。”
“妹妹当真诚心,我当代侯府感谢妹妹。”谢砚颔首以礼,从带来的食盒里取出几个瓷盘,——摆在案几上,“我给妹妹带了早膳。”
“我不饿。”姜云婵习惯性拒绝他的一切。
“吃些吧,经书非一时半刻能抄完。”谢砚神色温润如故,又从食盒底层取了朱墨、画卷,摆放在姜云婵对面的香案上。
姜云婵讶异不已,瞧着他的一举一动。
谢砚不紧不慢地用镇纸将画卷铺平,“妹妹为侯府抄经,我岂有旁观之理?”
“妹妹抄经,我画佛。”谢砚歪着头,对姜云婵温然一笑。两人在一臂之隔的距离面对面,那笑意如南风过境,徐徐暖暖的。姜云婵眸光晃了晃,避开了他的眼神。
她并不想与谢砚同处一室,可谢砚要在佛堂画佛像是他的自由,姜云婵有什么理由推拒?
好在,两个人在佛堂独处总比寝房安全得多。
谢砚从小就信佛,他总不至于在佛祖面前,做什么过分的事。姜云婵放下心来,匆匆吃了几口素包,便继续提笔抄经。此时,才发现磨条用尽了。
谢砚随手将自己的砚台放在了姜云婵桌上,“我与妹妹共用。”
姜云婵迟疑了片刻,谢砚又道:“说来不怕妹妹笑话,侯府的磨条都耗完了,现下采购不易,妹妹应该不会因为一方砚台也要避嫌吧。”
“不会!”
这话倒说的姜云婵十分窘迫,赶紧提笔蘸了墨汁,却又手腕一顿,“世子怎么用起朱墨来了?”
谢砚提笔勾勒的动作微顿,掀眸凝望着姜云婵,“我有一夙愿迟迟未达成,问过净真师太,用朱墨抄经画佛,朱墨何时耗尽,夙愿何时达成。”姜云婵从未听过这样的佛法,不过不管是佛法还是谢砚的夙愿她都没有太大兴趣。
于是,嫣然一笑,客气道:“世子诚心,必然很快就能夙愿成真。”
“有妹妹协助,自然很快、很快……”谢砚嘴角微扬,笑意莫测。两人再无话了,相对而坐,各自抄着经画着佛。只是姜云婵抄经时,总感觉一束目光时不时望向她。
她偷偷抬头环顾四周,佛堂别无他人,只有谢砚专注地画着观音,心无旁骛。他笔下生花,一副观音像圣洁得让人多看一眼都觉玷污。
如此反衬得姜云婵自己杂念过深,于是默默将一本经书竖起来,格挡在了两人之间。
等谢砚再抬头时,他的视线被《班若波罗多心经》七个字牢牢阻隔,再看不到其后那张玉软花柔的脸。
谢砚眼底泛起丝丝笑意。
他恍然想起十年前,他们同在慈心庵,坐在同样的佛堂,同样的位置,做着同样的事。姜云婵静心抄经,谢砚就坐在她对面画画。
每次,他都拿着自己呕心沥血之作给姜云婵看,满怀期待问她:“妹妹,你看我画的像不像你?”
终于有一次,姜云婵看着纸上画的妖魔鬼怪,实在忍无可忍,愤愤将他的画捏纸团丢到墙角,“我哪有那么丑?”他画的就是四不像,是山海经里的野兽!
她是什么供人消遣的玩意儿么?让人这么磋磨?
“以后都不准再画我!”姜云婵将心经隔在两人中间,鼓着腮帮子生了好一会儿气。佛堂静得只听得她的喘息。
等她缓过劲来,歪着头越过经书看去。
谢砚正蹲在墙角,一点点展平画卷,瓮声问:“真的很丑吗?对不起!”姜云婵望着他怅然的背影,那般消瘦,比姑娘还弱。她恍然想起,谢砚说过他三岁就被送进慈心庵了。他约摸没有上过学堂,连拿毛笔的姿势都是错的,莫说作画了。他不是故意调侃姜云婵的,他所话的已是他尽力为之了。
姜云婵心生愧疚,将他拉回了桌前,“好啦,你握笔的姿势不对,我教你。”她把着他的手,教他执笔悬腕,一笔一划从头教起。
从未有人如此耐心待谢砚。
谢砚侧头看着少女脸上的泪痕,心头一暖,“若我学好了,还可以再画妹妹?”
“全神贯注看着你的笔尖!”她像个颇为严厉的夫子,但抵不住少年灼灼目光一直盯着她。
她歪着头,柳眉微挑,“等你什么时候画的比宋韵好,就可以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