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之事,必须要有个人来当恶人。不说几句重话,怕宁窈长不了记性。既然她这么厌恶裴台熠,那么刚好就让他继续做这个恶人。
“皇宫里是没太医?”他用他平日里惯用的尖酸刻薄的语气道:“要你逞这个强?”这番话相较于他平日训斥下属,已不知要收敛多少。但宁窈本就怕他,他语气再稍一重,她就更害怕。眼眶瞬间红了。
今日堂上,好多人都这么窃窃私语。她不是聋子,这些话她都听到了。笑话她不自量力的,说她爱出风头的,还有说她会巴结人的……
但是,当时她真的没想那么多。
她只是单纯的,不想看到有人死在自己面前。
“对不起。”宁窈垂下头,小声喏喏:“我也不知道会这样。我以后在宫里办事会敬小慎微,绝不给大表哥添麻烦。”
她低着头,但仍能感觉到裴台熠在隔着面具看她,那目光好像—把把阴恻恻的刀光。
"上车。"半晌,裴台熠开了口。
宁窈不情不愿地跟在裴台熠身后,好几次都想当场跑走算了,但毕竟是亲戚,她要真跑了,以后算是连面都见不了。坐进马车时,马车栏板略略有些高。
她提着裙摆,上去费力。
这时裴台熠站在马车上,向她伸了伸手。
她瞥着裴台熠袖口出银白护腕,小心翼翼地将手搭了上去。“谢谢大表哥。”她轻声道。
和裴台熠同坐一辆马车归家,对宁窈来说简直是莫大的煎熬。好在裴台熠不怎么说话,全将她当空气,只是翻了翻案几上的书。偶尔袖口里飘来几缕淡淡的檀木香,叫她头晕脑胀。
她腹诽。“裴吉”身上的味道,就好闻多了。
短短几里路,却好似走了千百年。终于能远远忘到裴府大门。
宁窈的大半个身子,已经要到马车外面去了。再待那车轱辘一停,她便兔子似地飞快跳下车,拔腿就跑。"大表哥再见!"
“你……”裴台熠还没开口,面前那张椅子却已经空了,好似那里就不曾坐过人。一路走来,窗外夕阳已经彻底落下。马车没来得及点上灯,无边的黑暗从天的边际蔓延,一点点将整个马车吞没。一片漆黑里,裴台熠无声地坐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取下了脸上的面具。
面具后的目光,是他自己也不曾知道的怅然若失。
“姆妈,我回来啦!”
"回来了,这一趟可累着了?快些洗手,晚膳都备好了。"“嗯!”宁窈钻进厨房看了一圈今晚吃什么,然后跑去洗了手。
今日在宫里担惊受怕,又挨了大表哥的训。
她心里其实挺委屈。
但她知道这些事告诉了姆妈和宁晓,除了叫她们也为自己担心难过,也没别的好处。她便就着好吃的饭菜,将外头的委屈全咽下去,只挑宫里开心的高兴的没见过的,同姆妈和宁晓说。
姆妈听罢也高兴得很,道:“小姐当年也是宫里的医女,若她知道,窈姑娘今日也进了太医院,那得多高兴啊!”说着,又擦起了眼泪。
入夜后,宁窈哄宁晓上床睡觉。然后去关门关窗,关窗时忽地又听外外头有动静,便知是“裴吉”来见她。果然,下 瞬“裴吉”从窗户里跃了进来。他越来越轻车熟路,这次都没将她书桌下的竹签踢
翻。
过了这么久,宁窈本都已经不难过了,但终于又见到“裴吉”,她就又莫名奇妙的鼻子一酸。"裴吉哥哥。"“怎么了?”裴吉跳了进来。宁窈低着头,拿脑袋在他胸口上撞了撞。
其实裴台熠心里清清楚楚这是怎么回事,却又只能假装不知。
他在床下竹榻上坐下,然后抱她在自己腿上坐着,拍了拍她的背,温声问:“今日进宫怎么了?”裴台熠一问,宁窈便絮絮叨叨地跟裴台熠说了今日进宫的事。她也不是专门说书的。不怎么会讲故事。
总在没有的乱七八糟的细节上滔滔不绝。但裴台熠也不催,仍是专心致志地听。
宁窈终于说到自己最难受的地方:“然后就被大表兄训了。”
说这话时,她的声音里已带上了点鼻音,委屈巴巴的。
“我真不是逞能,太医赶过来根本来不及。如果我不救他,那个小皇子就要死在我面前了,如果他死了,我以后永远都会想着,当时为什么不站出来。”
裴台熠静静听着。
微凉干燥的嘴唇怜惜地在她眼皮上吻了吻,道:“我知道。”他知道。他知道她的善良。所以他会想尽一切办法去保护这份善良。
但,他也不是无所不能。
他甚至都不愿再去回想,当他看到宁窈的名字出现在太医院名录上时,自己是什么心情。
若今日太医院的名录没送到他手上,后果不堪设想。
“在宫里办事,做得好,没有赏,因为做得好那是应该;但你若做得不好,做错了,那就是死罪。”
他循循善诱,同宁窈好好分析今日进宫一事。
今日之事,但凡出干分之 差池,不仅是你,就连整个装家都可能受到牵连。你的外祖母、姆妈、宁晓,所有你身边的人,都可能因此陷入险境,我不足要你不拿人命当人命了,只是以后再遇到这种
情况,在不知能否自保之前,莫要强出头。实在不行,也该先叫人去同你大表哥传信,让他提前知会。”裴台熠道。
宁窈垂着眼皮,眼睫轻颤着,道:“他会帮我么?”
裴台熠便咳了一声,给自己乱扣帽子,道:“那是个好面子的。你毕竟是他的表亲,你若是出了事,他面子上过不去,因此他是一定会为你出气。”
“嗯。”宁窈轻轻应了一声。
虽然“裴吉”和裴台熠今晚跟她说的是同一件事。但“裴吉”说的,就好听多了。
她被裴吉抱在怀里,又亲又哄,心情也好了起来,笑容重新攀上了嘴角。
她转过身,两瓣微凉的嘴唇,轻轻碰在他的面颊上。“裴吉哥哥,你真好。”笑盈盈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