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他就这样简单也坦坦然的踏上了正轨,一切似乎又轻易得让他有了一点不真切的幸运。
她大约还是觉得他的手心沁出的冷汗有些多了,停了下来,晚霞尚还未曾退去的一点余光印在他的脸上,喜悦里也没藏住鼻尖上的细汗。
她并不算十分了解他,尤其是身体状况。有意无意之中,她并不曾试图很确切的去了解他。哪怕在很久之前他就已经将遮盖住冰冷繁复关节的裤腿掀开过,用平淡语气告诉她,“这关节活动起来和真的那种不一样。太矮了要不坐不下去,要不坐下起不来。”
这样近了,她依然没有再往下问一句。
见她神色有变,他停了下来,擦了手,指尖把她眼角就要落出的眼泪拭了,仍是平静的开了口,“高位截肢。的确是会要麻烦一些。”
他的情绪也不觉低落了,想了想又耐心道,“我的位置高,肌肉和皮肤条件也不太好。偶尔是会被磨的不舒服,不会有什么事。”
声音依旧是平静的。
他见她抬了眼,不由自主笑了,轻轻抚了抚她额上稍有些张牙舞爪的碎发,像是安抚着一个懵懂无知的孩子一样,“我们在一起,可不能因为这些和你没多大关系的事不高兴。状况,以后也肯定是会挺多的,说不定三天两头会擦碰到。说不定天气不好会有一点点不舒服。以后条件再成熟一些说不定这边的疤痕得继续修复。还有这玩意儿隔个一年半载说不定就需要去保养。以后肯定会遇到很多麻烦。你都陪着我,好不好?”
明明提到的都是那些挺不好的事。明明都是他已经经历过的,正在经历的,以及还会经历的那样的生活。明明每一件事都让她在心尖上颤着疼。
她却莫名的破涕为笑,甚至笑破了一个鼻涕泡。
他恳切的看着她。
她红着眼睛,“我连什么叫高位截肢都不知道。”
“太正常了。通常情况下,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不知道怎么定义。”他扬了一点音调,“搜索引擎有解释。或者我告诉你?”
她被这一说一时没了回应。
他声音更柔和了,“根本没必要因为不了解这些而感到愧疚。你没有亏欠任何人,尤其是我。并不需要特别做什么,在与你认识之前我就是这样。这一切本质上都与你无关。无需奉献、无需代入、同样自然也无需愧疚。”
客观到冷漠的言辞,在夕阳终于落下时让她对于他有了一种更深的牵挂。
他并没有慷慨激昂,一切就像很多次一样平静也克制。也是在此时,她才意识到平日里看似温和且有点孱弱的他性情中的坚韧。
她平复了情绪,他的目光被路灯映得熠熠生辉。
他并没有多么花哨的言辞,也没有多少承诺。一切都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在此之前从来都是有人来告诉她,她应该去做什么样的角色,她应该温顺、应该善良、应该体贴入微。从未有人这样直白也恳切的告诉她,一切都可以与她无关,她无需去刻意做什么。
她看着他,许久才笑问,“那,现在能走得了么?”
“嗯。只是有点疼。早磨出了茧子,磨破没那么容易。”
她听着,还是心疼。
……
他当然也是慢慢才学会的平静。
十来岁时,病床上他听着妈妈不止一次的“这什么味儿?”
十来岁时,噩梦惊醒后拔腿便跑接着摔倒时彻骨的疼痛。
十来岁时,几乎贯穿了他学校生活的“那个瘸子”。
十来岁时,被踢打也撕去的伪装。
十来岁时,他胆怯也自卑。他的世界摇摇欲坠,那些年不出意外的是几乎没有太多美好的东西,她塞在他手里的糖便尤其难得。
再之后他没了眼泪。
他学会对着镜子每天处理着艰难愈合的鲜嫩皮肉,伤痕贴着伤痕,凹凸不平红白相间的皮肉让他恍惚自己曾经的模样。
这又怎样,哪怕是日复一日的这样好好坏坏,终于也是生出了茧子,再难受伤。
他也学会了恰到好处的掩藏,早起吞下的止痛药和在宿舍洗手间里一天又一天擦干的被汗泡着的接受腔。
这又怎样,哪怕他后来自己也已经记不清幼年时被门挤到手指可以嚎啕大哭半天的壮举。
后来他就长大了。
他已经不再记得普通人走路时是怎么样的感觉,有时候还会去想,感觉遥远也模糊。
他又觉得自己可笑,想了做什么?记得又能怎么样?
他不再需要别人的安慰。
他不再对父母的缺席耿耿于怀。
他领回了哥哥的孩子。
他不知道怎样才算是好,也不知道孩子需要什么,他把自己曾经盼望过却没能得到的都尽可能给了她,孩子拥着这些慢慢的长大。
他过了而立之年,这是之前他不曾设想过的年龄。
他有很多依然摆脱不了的苦楚,十多年下来已经没那么锋利,自然也不会再让他痛到无法自拔。
一切终于慢慢平静下来,就如同他不曾有过太多波澜的生活。
这一年里。
他看到了喝醉的她,他从她骂骂咧咧中听出了这几年的不如意。
他扯住扑向路中间的她,他不希望她如他一样去经受这很多很多。
再之后,他不知为何就拿出了藏了很久的心思。
……
回家的路上,他们走得更慢。
他并没有骗她,久经磨砺的皮肉比想象中要强韧得多。
在家中,他仍旧用轮椅。
她则顺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