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工作人员问梦独:“你不是说要取货吗?”
梦独说:“我想上个卫生间。”
女工作人员指了指并不宽敞的大厅的紧里端,示意他朝里走,右拐便是。
梦独上了个大号,顿觉得身心轻松舒爽许多。卫生间的外间,有几支水管,墙壁上竟然镶有一面挺大的明镜。他打开水龙头,认认真真地洗了脸,洗了脖颈,还用水将头发沾湿,理了理正在疯长的倔强的头发,他原来的小平头的轮廓已在渐渐淡化。
脸上沾满水珠,他不慌不忙地仔细打量着镜中人,甩了甩头,头发上的一些水珠被远远地甩出。他发现身上的衣着的确有些脏污了,可是他却无法换装,也无装可换,于是,沾水擦洗了一下他认为看不过眼的地方。他对着镜中人笑了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目光依然清澈,面容依然灿烂,原本灰暗的心情在一点点地好转起来。
神明造人就是如此奇特,有的人尽管华衣裘服,但穿在身上却还是显出粗劣、恶俗和脏兮兮的,明显的人不配衣;有的人尽管旧衣脏裤,但依然让观者并不觉邋遢,并且透出内心的光束。
梦独背好行囊,出了卫生间,当经过办公大厅时,他看向那位为他提供方便的女工作人员,含着谢意对她点了点头,然后,出了大厅,站在大厅外,心里生出一片茫然,现在,囊空如洗的他该去往哪里,该做什么。对,眼下最关键的迫切问题是找一样能够养活自己的事做,填饱肚子,维持生命所需的养分。他早给自己立下规矩,也是他的谋生底线,第一,决不向他人伸手乞讨;第二,决不捡吃他人扔弃的食物;第三,决不偷盗抢劫。他告诫自己哪怕到了穷途绝境也要严守这三条底线。
四年的当兵生涯,严苛封闭的生活环境,单纯浪漫的理想画卷,其实早在一定程度上使得梦独与社会有些脱节,社会上的许多新形复杂的凶险是他闻所未闻过的。可他这么些年来,不就是一直在刀刃上一个人孤独地行走着吗?不就是一直戴着镣铐在艰难地舞蹈人生吗?他没见过没听过某些新形复杂的凶险也许倒好,无知者无畏,撞开这扇从未撞开过的门,也便闯了进去。
梦独看上去毫无选择的余地,却又似有着无数个选择,他现在急须作出选择的是,向左还是向右。他是从边走过来的,当然不能走上回头之路,只是想了一下,他就步下台阶,左转弯大步而去。
可是,却有人叫住了他:“小伙子,别走,你等一下。”
虽然声音是从他背后响起,但梦独却听得出这人是在喊他,大厅门口虽立着几个人,但都是中老年人,哪怕极个别稍年轻的,也被日子磨蚀出老相。他收住脚步,转身看向那个喊他的男子。
男子是个身形较为瘦小、衣着朴素的五十来岁的中年人,急急到了梦独身边,问梦独可不可以帮他一个忙。
梦独并不言声儿,而是用目光向男子追问帮忙的具体内容。
中年男人说:“我有两麻袋货物,可是要到站内卸货处去取货,要走很远的路。我一次只能背一袋出来,我总不能放在门口去取另一袋吧,还要费一番手续。我想请你跟我一起进站,把货物背出来,行不?你放心,我会付钱给你的。”
三、五个站着揽活儿干的人凑了过来,有人手里握着扁担或木棍,他们眼巴巴地看向中年男人,可是中年男人却压根儿不瞧他们一眼。梦独方明白过来,原来货运车站门口立着的部分“闲人”并不是真正的闲人,而是随时在此揽活儿挣钱的。
中年男人看着梦独,眼里竟含着期待。
梦独虽然身背行囊,但还是对中年男人点了点头,说:“好吧。”
梦独跟着已办好一应提货手续的中年男人进了大厅,穿过一个过道,就进入站内了;继续朝前行进,果然有货运车厢停靠在看上去锈迹斑斑的轨道上,很多货物散放在轨道边上。
中年男人把一张单据递给看守货物身穿蓝色工作服的人员,那人接了单子,让他们自己在几排货物里寻找。
梦独和中年男人一起把货物拖了出来。
中年男人要梦独帮他一把,将一麻袋货物背上身去,他看出手拎行囊的梦独若把货物上身有多不便,但却只能无奈地看着,似要看看梦独如何一下子多长出几只粗壮有力的手臂。
麻袋里的货真是有些沉重,梦独问:“什么东西?”
“印刷品。”
“不怕被雨打湿啊?”
“裹了塑料布的。”
梦独将麻袋半歪,半弯身躯,左右手分开各握住麻袋的一端,猛一用力,便将货物扛到了肩上,而不是像中年男人那般背在背上。然后,梦独一手平衡货物,一手拎起他的行囊,走在了中年男人的前面,朝站外走去。
中年男人有些惊讶,他没想到眼前这个长相清爽青春勃发看上去并无孔武蛮力的小伙子身手竟如此敏捷,且有两把好力道。
出站后,梦独问中年男人把货放在哪里,中年男人气喘吁吁地说:“先别放下来,你跟我一起朝前走一段路,那里有个公交车站,把货放在那里。”
两人左拐后朝前走了两百多米,果真有处公交站台,有几个人在等车。
梦独放下货物,感觉到了微微的心跳和气喘,心想,身体上的锻炼真是缺不得,复员回家这么长时间来,体力与耐力竟感到了小小的滑落。
中年男人丢下货物,像一滩泥似地半仰半坐在麻袋上,对着天空大口喘气,上气不接下气。
梦独问:“你为什么不让那几个人帮你忙?看起来,他们是专做这行的。”
中年男人喘了半天后,气息总算平匀下来,说:“那些个人,我信不过他们,都是些滑头,帮着托运一点点东西,就死要价。可是讲来讲去呢,还是能把价还下来,他们之间也有竞争嘛。我实在懒得跟他们讲价还价的。”
“他们会要你多少钱?”
“他们要得多,我压得低,其实最后他们赚不了多少的。你放心,我不能亏了你。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