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可待成追忆……”如一声叹息,却再无下文。江北的春天虽不如江南三月的草长莺飞细雨如丝,但积雪开始融化,绿意在地上盎然,也别有一番滋味。湿凉空气中的薄雾由湖心向亭中笼去,给“千里亭”的灰衣男子带来了几丝迷惘与愁情。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一句如叹息般的低吟,缓缓带出心中压抑已久的红色身影,肤若晚雪、秋水微眸,一切清晰如昨。男子心中猛然一窒,所有的迷惘瞬间消逝,只一刹那,那目光又恢复到冰水般清冽。
“出来吧。” 灰衣男子明明只有二十来岁,语气却严肃得很。
“属下参见少庄主。”一个黑衣蒙面汉子从亭顶纵下,落地却悄无声息,可见武功之高,但他对“少庄主”的神态却极为恭敬。
“恩,” 灰衣男子微一点头,“小姐呢?”
“属下办事不利,请少庄主惩罚。”
“嗯?”
“属下打听到三天前二小姐曾在洛阳一带出现过,自此在再无音讯。”
“一个人?” 灰衣男子依旧淡淡地问,言语间仍无丝毫波动。
“不,听人描述还有一位公子在她身旁,身形竟像轩辕阁二公子轩辕羽。”
“恩,黑一,你下去。” 少庄主眼望着湖面,言下毫无惩罚之意。
“是,属下告退。”黑一临走前抬头望了一眼主子的侧影,长身负手,冷然卓绝。这个被他和庄众们视若天神的男子,十岁学成“春风化雨步”,十五岁独挑“江南三恶”,使其一死一废一重伤,这一战剑惊天下,自此名动江湖。却在三年前战胜剑痴后神秘失踪,并从此成为武林又一神话。
曾离,这个冰冷如霜,孤傲如月的男子,天下第一庄——风渺山庄的曾少庄主,无论家世、武功、外貌都鲜少有人可比的神,如何能对着一湖碧波出神,幽然低吟“此情可待成追忆”,如何能让自己靠近如斯却没有发现?是“情”字吗?江湖儿女多为情所困,可像少庄主这样的人也会吗?被他爱上的女子又该是怎样的出尘啊?
一阵匆忙的脚步向“千里亭”奔来。“少庄主、少庄主!”一个大约十七八岁摸样清秀的书童急叫着过来。“少庄主…你…你果然在这儿,玉笙好找啊!”这名叫玉笙的少年正是曾离的伴读书童,他满脸细汗,一口气儿还未喘过来。
“什么事?”这是曾离今早第二次出神了,猛得被玉笙打断,神思却还未回来。
“庄…庄主找您有事。”
“恩,你……”曾离刚想说什么,他看了玉笙一眼,转口道:“不用跟来。”
“是,少庄主。” 玉笙应了一声。等他抬头,少庄主早已不见。好快!他暗赞一句。自他懂事以来就一直跟在曾离身边,陪他读书习武,看他自孩童变成神童,到如今已是能撑起半个风缈山庄的少庄主了。少庄主虽然沉默寡言,其实心地很好,就像刚才见他累了才不让他跟去伺候,少庄主的温柔隐藏于冷漠之中。所以他一直从心底崇拜曾离。
其实像刚才那样清闲的时候于少庄主而言真的是很少,他是多么不想打断!然而风缈山庄势力遍布四海,事务繁重,稍晚一刻也能引起江湖震动,一个小小书童怎么承担得起?像刚才那样出神的少庄主,玉笙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了,久到他都以为少庄主不会出神了。玉笙站在亭中央,顺着刚才曾离的眼光往湖边望去,一朵红花!幽幽然独绽湖边,绿草碧湖,薄薄的水汽氤氲着它,更显得分外红艳。明丽如火焰,明明是死物却偏偏给人跳跃摇摆舞态轻盈的错觉。
——绛蔻姑娘!
那样明艳的花,使玉笙不得不联想到那一袭红衣的绝色女子,那样的秀雅绝俗,宛然一笑便是粲然生光,让人不敢逼视更无法忘记。也唯有这样的女子,蓦地走入了少庄主的世界,却在三年前翩然而去。而今,“飞花” 绛蔻、“清霜”曾离都已是名满江湖的后起之秀,只是再无交集。也是那年之后,少庄主的脸上更难有笑意,那双鲜有人敢与之对视的双眸也更清冽,隐隐还会闪过几丝难以喻言的伤痛。
“爹。” 曾离进屋,微暗的光线映出一代枭雄曾曌略有些憔悴的脸,却依旧不失一代霸主的威仪。
“离儿,你来了。惜儿有消息了吗?”
“是,黑一刚来报说芷惜三天前在洛阳出现过。”
“洛阳?这丫头去洛阳干什么?” 曾曌有些头痛得揉了揉太阳穴。
“爹不必担心,轩辕羽和她一起。”
“轩辕问天的二儿子?”这头更疼了。
“是。”
“离儿,爹知道惜儿怨我,她正当年少,想出去闯荡一翻,但是惜儿心性单纯,江湖人心险恶,万一出了什么事,要爹百年之后如何有脸面去见你们的娘?”此时的曾曌不再是名声赫赫的风缈山庄庄主,而只是一个平凡的父亲,一个中年痛失爱妻之后立誓终身不娶的痴情男子。
曾离看着一直叱咤风云的爹,忽然有种英雄老去的感慨:“爹多虑了,芷惜只是出去游玩,并非对爹有怨。她武功不弱,轩辕羽又在她身边,加之洛阳还有风缈山庄的分布势力。想来不易出事。”
“话虽如此……哎——也罢,让这丫头吃吃亏也好。”伤情过后,霸主还是霸主,凌厉代替憔悴重新回到了曾曌的脸上。他看着自己的儿子。俊美如玉,长身而立,卓然的气质显于眉宇之间,似乎比当年的自己更出采些。他一片欣赏之意显在眼中,含笑着:“离儿,这些日子苦了你了。”
“爹身担稳定江湖的重任,孩儿替爹分忧,理所当然。”曾离语气中是他一贯的平稳。
曾曌又赞许地点了点头:“惜儿若有你一半懂事我也便放心了。离儿,我需要你重出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