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起居,全由下人和师兄照看,稍有不满,就要耍起脾气,如今虽然沦落风尘,但在小叫花子面前,没法共情,仍是一副主子做派,跟江、胡二人这种苦命孩子,打根儿上确实是两种人。
荒唐可笑的是,小石头竟也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臊着脸道歉:“姐,对不起,对不起!我刚才没站住,门口那边已经来人了,你快走吧。”
赵灵春看着小石头自责,又联想起自己的处境,便又临时起了善心,从怀里掏出一枚大洋,说:“这个给你,谢谢你过来告诉我,我走了。”
“我不要钱。”小石头背过手去,“姐,你要上哪儿去?”
“去火车站。”
“然后去哪?”
“不知道,怎么了?”
小石头怯生生地问:“你能不能带我也走啊?”
赵灵春不耐烦道:“你能不能别黏着我了?我现在自己都顾不来呢!”
小石头低下脑袋,不再吭声。
赵灵春也没工夫多说,揉了揉脚踝,起身要走,却又转过头叮嘱道:“你知道谁是王管带不?不知道也没关系,你待会儿去跟门口那俩巡防营说一声,让他们告诉王延宗,我去车站了,让他明天早上过来找莪。”
“哦,行!”
小石头看她要走,便又忍不住问:“姐,以后可能就见不着了,你——你是叫赵灵春不?”
赵灵春愣了一下,旋即坚定地摇了摇头:“何春,我叫何春。”
小石头默默记下,回头看了看小西关街口,便又催促道:“姐,你快走吧,别让人家看见了。”
“嗯!”
赵灵春应了一声,随后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小石头孤零零留在原地,不敢抬头目送,只是背着手,低下头,看着脚尖,不时踢两下地上的石子儿,街口的嘈杂声似乎很近,又似乎很远。
忽然,他看见地上有两枚铜板,便欣喜着蹲下身子,捡起来,揣进怀里,拍了拍,看他那样子,怀中之物,已然不再是钱,而是一份念想……
……
后街暗巷里,赵灵春一瘸一拐,直奔城西附属地那边赶去。
想当初,一切尚未败露之前。
她本有机会一走了之,却因贪恋温柔富贵,迟迟不决,始终抱有侥幸,如今火烧眉毛,退无可退,方才想起夺命狂奔,临了,满打满算,也就带了几样首饰随身,其余物件,说到底还是成了身外之物。
然而,及至此时,事还未完。
赵灵春横穿后街,来到一处十字路口,抬头一看,整个人便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般,猛地定住不动。
只见身前的岔路口,各站着三两个人影,或是倚在墙头,或是蹲在路口,影影绰绰,仿佛孤魂野鬼。
众人见她过来,便直起身子,响起“沙沙”的脚步声。
赵灵春的心,立马提上喉头,浑身汗毛倒竖,牙齿“咯咯”作响,想喊,却发不出声。
来人一言不发,黑黢黢的,看不清面容神情,只是渐渐朝这边逼近过来。
赵灵春慌忙后退半步,脚踝上立马传来一阵刺痛。
正在此时,耳边突然响起一个低沉的嗓音。
“灵春儿,上哪儿去?”
“啊!”赵灵春失声惊叫。
扭转过身,却见江小道悄无声息,正紧贴着站在身后,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看。
“哦,不对,我刚才不小心听见,你好像叫何春,是么?”
“哥。”
赵灵春心虚地往后退了两步,未曾想,两只脚绊了一下,双腿一软,整个人竟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李正等人从四下里慢慢靠近,肆意嘲弄、取笑。
“兄弟,瞅你把这丫头给吓的,待会儿别尿了,哈哈哈哈哈!”
赵灵春不知道旁人是谁,也不认识身后的赵国砚和钟遇山,眼下便把所有求生的希望寄托在江小道身上。
“哥……哥,我错了,你饶了我吧。”
明知是徒劳,可求饶的话,却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近乎于一种本能。
江小道皱起眉头,不解地问:“你为啥还叫我哥?你姓何,老家又在辽阳,跟我爹有仇,只可能是长风镖局的后人。”
赵灵春呆呵呵的,不敢接话。
江小道又说:“你要给何家报仇,很正常,你恨我爹,恨我大姑,恨我,都恨正常。你为啥还要叫我哥?”
“哥,我真错了,求求你放了我吧,我保证离开奉天,再也不找你们了。”
江小道微微摇头,眼神里充满失望:“灵春儿,你怀里有枪,既然恨我,为啥不掏枪杀我?不敢?”
赵灵春泪如雨下,苦苦哀求:“哥啊,我再也不敢了,真的,我发誓,你饶我一命吧!”
其实,当江小道悄无声息站在她身后时,她怀里的枪,就已经被偷走了。
为的是以防万一,可没想到,赵灵春竟然连试都不敢试一下,她甚至不敢把手伸进怀里。
事实上,江小道对长风镖局,一直心里有愧,以至于他甚至期望,赵灵春能跟他拔枪相向,这样一来,杀她的时候,还算痛快。
毕竟,那场血案,也并非是他的恩怨。
他们两个,也算一对孽缘冤家,长风镖局倒下,江小道跟着“海老鸮”吃香喝辣,而赵灵春却受尽凌辱,沦落风尘。
两人的运命,都由此而改变,如今又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不知为什么,看着赵灵春苦苦哀求的模样,江小道突然响起一段往事。
当年,他受六个叔叔夹磨传艺的时候,没少挨四叔的打。对此,江城海从来不多插手,小道挨打之后,他也只是问一句——“服不服?”
听见小道说“不服”,江城海才放心离开。
至于其中的理由,老爹从来没说过。
时至今日,江小道才略有所悟。
想当年,长风镖局何新培,顶着毛子的枪口,手提大枪,也敢箭步上前,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