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披衣开门,看到院墙上匆匆飞过去了鹿斟,墙外的人跟不上他,提着灯挤在墙根外叽叽喳喳。
黎念被吵到睡不着,打着哈欠出门看情况,便见对面的小院门口立着几个护院和仆役,正七嘴八舌乱成一团。她拦住一个眼熟的护院大叔,好奇地问出了什么事。
护院满脸沮丧,说一个时辰前有不速之客敲门,来人自称是小姐的母家,是什么县主,此趟为给她定亲而来。他们见那人和她的仆从穿得和尼姑一样寡淡,人又消瘦贫弱,觉得很是诡异,便叫醒了鹿斟拿捏主意。
鹿斟迷迷糊糊地坐在床上,下意识问:“给小姐定亲?小姐不是刚成完亲吗?”
护院拍着胸脯说自己问了好几遍绝对没听错,于是他们以为来的是骗子,便将两人打包捆了扔到偏僻院子的柴房里,天亮再审。
黎念:……大哥,有没有一种可能,咱干的是护院,不是山匪。
总之鹿斟心安理得地睡下,又过了半个时辰,他突然从床上坐起:坏了,那人说的小姐,不会是在说令仪吧?
他立刻冲到柴房看了一眼,而后面色凝重一言不发,护院问什么他也不回,掉头就施展轻功往令仪的歇芳楼而去。
被抛下的护院们慌了:“我的妈咧,不会又抓错人吧……”“问题是她怎么不睁眼?我们绑绳子的时候也没用多大力啊?”“是不是你偷懒把人撂下地,结果把表小姐她娘砸晕了。”“明明是你非要叠罗汉!”……
黎念被他们念得头疼,犯起社畜的职业病:“都别吵了,别吵了!”她随手抄起根花锄拨开他们,“你,跑快点去对面把谢医师叫起来,顺便从开着门的那间屋抱一床被子。”她指向另外两个体壮的,“找找有没有抬人的架子,等会可能用得着。”又打量剩下的人,“你就去找点热水吃食过来吧,什么都行。你的话留下来照顾人,先轻点把她放平,对对,手脚轻一点……”
护院大多是老实人,有人指挥便依言照做,总算让黎念的世界清静些许。天色未明,起了微雨,她躲在芭蕉叶下看着人们在她面前跑来跑去,心里默默盘算各条线的进度,明明是白费功夫,却意外地在异世获得久违的踏实感。
发现这点的黎念一愣。她尚未深想,身后的粉墙上忽然有两道人影疾落。令仪拎着裙子急匆匆地赶来,几乎都快跑起来,雨天的路却不好走,以至于她险些绊脚滑倒,黎念便伸手搭了一下她。
触感很轻柔细腻,摸起来就很贵,以至于黎念忍不住感慨,不愧是特别会打扮、每天衣裳首饰不重样的小表妹,令仪应该是在床边随便扯了件长衫穿上便走,就这样都抽中和谐的配色和材质,审美大概已经培养成直觉。
她抱着这份感慨将令仪扶稳,紧接着心里一动,有些怔住。
她看着自己的手指发呆,令仪却顾不上打招呼,顺口道声多谢便继续往柴房里冲。待到黎念回神,令仪已带着鹿斟大步迈入柴房,走在后面的鹿斟顺手阖上房门,看起来并不想被人打扰。
黎念的责任心上来,按捺不住自己揽事儿的本能继续打白工。她留下两个强壮的护院应对突发情况,打发剩下的人回去休息,过一个时辰再来轮换。按理说帮到这个程度已经很够义气,黎念本意也是交代清楚便回去补觉,但她往外走了没十几步,忍不住折了回来。
护院大哥好奇地问:“二姑娘落东西了?”他是个自来熟,已经很习惯黎念到处闪现,丝毫不记得十几天前二姑娘还是禁足西院的高待遇“囚犯”。
黎念随口扯谎:“我……在这等一会谢医师。这几日服药的剂量记不清了,要问一下他。”紧接着她借躲雨往门口挪,正大光明地蹭进听墙角的最佳位置。
她来得凑巧,刚靠近门便听到有东西砸了过来,整个人被杯子的碎裂声惊醒。
里间传来鹿斟的叫嚷:“你为什么砸她?”看来是妇人气得要拿茶杯砸令仪,被他惊险地偏转了方向。
但鹿斟没能说出后面的话,似乎有人扯住了他。
“我听到你来,担心你受惊心悸,翻身便往床下跑,差点鞋子也没穿。”令仪的声音落寞地传来,被雨声模糊得愈发萧楚,“但你见到我,第一句话便叫我嫁人,不嫁便是不孝。母亲,是我不会伤心,所以你用不着听我讲话,对吗?”
捕捉到关键词的黎念心中一颤,无声地握紧了手。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后来于手掌的钝痛里缓过神,这才发现指甲在掌心掐出了几道月牙。
她屏息继续往下听,令仪和母亲犟嘴“我到底有哪次不回你的信”,妇人便开始历数女儿无视自己信中关心的种种行径,逼得令仪实言:“你不是问有没有吞服你打听到的偏方,只字不提正经大夫有没有说我染恙;便是要我去见你口中也在延陵郡的适龄男子,从不曾考虑我愿不愿意婚嫁。母亲,你要我怎么答?我答什么?”
“你又是这样摆脸色,是我年纪大找事了,惹你不高兴!”
令仪很是心累:“我没有和你发脾气。”
“那我让你允诺我的几件事,简出深居、素衣寡食,为何全要敷衍于我?你是非要放纵自己到无人敢要的地步,要我在地下都不得久眠!”
“……我哪里放纵过我自己?”
妇人不理她的申辩,顾自道:“我几次三番要你相看自己的夫婿,你不理会。现在也不必选了,我替你相中了你姑母夫家旁族的大公子,明日便邀她登门说亲。”
“那个羸弱到不能下地、却狎妓看她们互相玩弄的废物?!母亲,是我疯了还是你疯了?”
“他身上有不少田铺,家业又近海,是绝少沾染兵祸的福地,没有比他更适合的了。”
令仪一字一字地拒绝:“我不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