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是凶兆。村正立马让男孩噤声,大声向山下说男孩生火时呛了烟,他过去看看,言毕便慌张地往地慈庙走。
黎念自然要跟过去,很快池君原也快步追上来,饶有兴趣地在他们身后凑热闹。于是男孩捂着嘴在前面跑,村正红着脸小步追赶,黎念和君原不远不近地扶着,防着老头走太快出什么事。
快到地慈庙时,村正几乎是跑起来了。他拨开两个凑在庙前窃窃私语的做饭师傅,一抬头,竟真看到石像垂泪的模样,扶住门框才站稳。
黎念起初不明白老头的反应怎么这么大,直到她顺着他的视线向上看。
小庙修得威严,石像快有两层楼那么高。它手握禾苗端坐于袅袅香烛之中,面容亦男亦女,眼眸直视着槛窗,本是睥睨万物之相,此时却顺着脸颊幽幽地垂下两行清泪。明暗交叠的光线里,石像未曾低头,目光却仿佛定格在自己身上。不恐怖,反倒在原先的庄严中多出几分忧怀众生的慈悯。
黎念被此情此景震慑得恍惚。她张开嘴,还没来得及借题发挥,村正忽然沉声说:“此事……此事不宜声张。”他看向旁边的两个做饭师傅,颤颤巍巍地嘱咐,“秦家二郎,你和……”
黎念皱眉,正想听听村正又要耍什么“高招”,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爆炸的巨响。
黎念没听清响声的后半段,君原飞速地伸手捂住了她的双耳。但其他人就没那么幸运,所有附近的村人都听到了地慈庙旁边的异响,同时抬首看向声源的方向。
皮猴似的男孩反应最快。他方才似乎是摔了一跤,只能跛脚跳着走,偏生蹦跳也动得飞快,第一时间冲到异响之处。
他很快便瞧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强行刹住步子,以屁股着地的姿势滑倒,哇地一声哭了:“我们的灶台,呜呜呜,葛伯,我们的灶台炸了!”
准确来说,是架在火上、正在烧祭食的大土锅不幸爆炸。滚烫的猪头猪肘倾倒而下浇灭了火堆,汤汁洒在旁边新鲜的蕨菜和槐花上又淌到泥土中,肉香四溢,愈发衬得一切惨烈至极。
葛村正在男孩的哭声里停住步子,视线一点点扫过满地的狼藉、迷茫的做饭师傅、山坡下那些似乎穿越山林的遮挡打量自己的眼睛,最后停在地慈庙的牌匾上。
“这是地慈娘娘生气了吗?”不知道谁悄悄在角落里说。
黎念察觉到气氛到位,立刻借题发挥:“看来地慈大神不忍信徒受苦,并不想享受春祭哦。”
村正的意志终于松动。他如梦方醒,白着脸问:“智良呢?他是在路上,还是快到了?有没有哪个腿脚快的,能跑过去把他喊住?”
“我去吧。”做饭师傅边挽袖子边问,“是要他赶紧过来吗?”
“春祭的时辰就要到了。”村正看着太阳的高度,心里愈发不安,“先叫他把春祭停下,所有人都别动,我有话要和……”
鼓声忽然从远方飘来,紧接着是悠扬的颂唱声,尾音极长,像是要一直荡到天上去。在鼓与唱的间隙,有近一点的歌声插入其中,是带老少来参加春祭的妇人们停下脚步,启唇相和。
村正一愣,大惊失色地往乐音的方向跑,黎念亦跟过去,在山坡边缘看见了蜿蜒的春祭队伍。那队伍最中间是背着种子和酒的毛驴,前后是颂唱和打鼓的男人,他们并作两列,正沿着路缓缓向地慈庙的方向移动。
队伍中央很快分出一个黑点。他横插入小径,顺着春天的田埂快步奔跑,穿过正在生长的麦田、穿过赶路的妇人小孩,直接抵达了地慈庙下大道的回转处。他逐渐瞧清聚集在这里的村人和站在高坡上的老人,于是朝他们挥手。
村正远远地辨认出他,颤声喊:“智良,别过来,快回去!——”
老人急得摆手,其实不是催促的意思,却让自己的儿子误解。姓葛的青年拨开野草扒着旁边的树根向上蹬,没几步便跳上宽阔的土道。他不知道流疫正盛,发现落单的守孝人和候诊的村民间有一片空地,便打算从中穿过。
黎念忍不住了,她抬手掀起面纱,也跟着大喊。
稍远一些的田埂旁,两个小孩从围观春祭的家人手里挣脱出来,追逐着掠过怀抱幼童的妇人,直冲向青年踏出来的那条小路,似乎要与青年争抢头香。妇人被他们的笑闹声吸引,回头朝林坡的方向看了一眼,恰好瞧见葛村正和少女在着急地朝所有人摆手。她看不清他们的口型,吃痛间察觉怀中的幼孩抓到她的头发,于是低头哄孩子去了。
葛老头举起的手渐渐变低,无力地往抓向空气。他脚一歪似乎要晕倒,还是黎念和君原眼疾手快地扶住他,让他顺势坐倒。
黎念本想说点劝告,却听到新一轮的歌鼓声,这回明显比方才又近上许多。她不禁站起身,朝山坡边缘走了一步,急切地朝远方张望。
一片巨大的云漂过来遮住了太阳。云影下的人们一半在热闹,一半在茫然,奇异地被道路分割在视野的两端,工整美丽又荒谬。
而后两半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失谐,马上就要汇融成一片。
黎念再难掩饰自己的惶惶无助,喃喃道:“来不及了吗……”
“黎念。”身后的君原忽然叫了一声她的名字,漫不经心地说,“如果……”
可黎念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没听清。她在重重压力里掐着自己的手心,就快被灭顶的绝望吞噬时,山路尽头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那马太快了,黎念意识到它们存在的时候,马群就已经笔直地刺入大道中央,顺着人群的间隙直接将村民隔在道路的两边,如一把剪刀利落地裁开了画纸。
“所有人都先别动!”马队最前方蓄着胡须的男人粗声喝道。
他拍马朝旁边跑了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