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也不急着说话,彼此的存在足以让对方感到安然。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他们明明昨天才确认过关系,却仿佛已经在一起很久那样,有一种心照不宣的相处模式。
雨越来越迅猛,湍急的回响荡漾在这个房间里,混杂着坩埚沸腾和整理纸页被翻动发出的沙沙声交织在一起。雨柱重重地打在窗外的黑湖上,激起更多的烟雾,光线被吞没。水珠沿着窗柩的轮廓爬入,湿漉漉的一片。这种晦暗的水汽,氤氲得让蕾雅忽而觉得她变成了一条鱼,身处黑湖之底。
蕾雅控制着魔杖熄掉坩埚的时刻,一道刺目惊悚的亮白在被雨帘盖住的暗淡里骤然划过。她连忙放下魔杖捂住耳朵。下个瞬间,一声震天的轰鸣就猛然响起,打破了室内维持许久的沉寂。
伫立在她身后的斯内普理所当然地捕捉到她的一系列反应。他放下那卷看到一半的课程日志,沉默着踱到正缩着脖子等待下一次雷鸣的人儿旁,伸手将她从窗边拉开。
在这种磅礴如深海的水声里,那种早上的患得患失感像是倾盆的雨,再度兜头浇了他全身。这一刻,他好怕她在这铺天盖地的水雾里变成一条小鱼,顺着河水游走消失。于是,他下意识地将她紧紧拥入怀中,抱住她。
他明知他不该在学校这么做,也知道就算他承认了爱意跟她在一起,他也该等到她毕业——但没有理由的,他选择了纵容自己,违背一向的原则。
又一次的雷声,如同千军万马的怒号。蕾雅身体微微地僵硬了一下,斯内普也稍稍地紧了紧手臂。
“原来你害怕这些?”他的语调有点嘲讽,但是手掌已穿过她的发丝,安抚地搭在她的后颈,轻轻地摩擦着那些细腻。
“……我不怕的。”她低声争辩,不愿承认实际上她害怕的事情有很多。
斯内普了然地轻哼一声,脑中清晰地回想起她见到蛇怪牙齿和巨怪标本的惊恐模样,继续不急不忙地追问:“那鬼怪呢?”看着她紧咬的嘴唇不作声,他的嘴角勾起一个弧度,眼角扫向她身后的高窗,轻描淡写地发出一个单音节:“哦——”
话音未落,又一声雷震撼天际,整个地窖办公室随之颤动。因为背对着窗户又被他按住,蕾雅没能见到提示雷鸣的闪电,那仿佛要撕裂世界的巨响让她本能地吓了一跳,瑟缩起来。
经过一段长时间,她才平复了呼吸,按捺住心跳,以抗议的口吻回答:“也,也不怕!”仿佛是在向他证明,她倔强地抬起头。
他的黑眸在雨色里显得比平日还要深邃幽暗,却似乎藏着静燃的温火。她恍惚一下,把注意力放到他笔直的肩线。他的臂膀是那么令人眷恋,他的触碰给她带来温润感,他衣服上有清苦的药香,一切都让她既无法抗拒,也不想离开。
斯内普笑了笑,低头凝视着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握在黑袍上的拳头,不再说话,因为他已经获得了他想要的答案。
他安静地抱着她,观察着她自以为完美的掩饰。他难以自抑地开始想,她这些年来在他面前到底藏了多少的秘密,她还有多少的事他是不曾察觉的。他以为他足够了解她的勇敢和她的温柔,但是——显然还有更多他想去了解的东西,他想看到更多,想要更多地拥有她。
这么想着,他用拇指抬起她的下巴。她的脸颊映着玻璃上水流淌过的浅淡虚影,让他深陷其中。对上她疑惑的眼神,他缓缓低下头,高挺的鼻尖擦过她的额角,如羽毛般的轻吻则落到她的眼皮上。
“我不怕,真的。”她感受着他大概是想让她安心下来的亲近,又强调了一遍。她大胆地抚摸着他的脸,最后轻轻揉捏着他藏在发里的耳垂。
斯内普依然没有说话,在被雨冲刷到褪色的世界里,他只想再多一秒地感受她暖热的体温,想从她眼里探索到他未知的秘密,也想——给她足够的安全感。
如果她将变成小鱼离开,那么他愿意化作追随她的鱼鹰。
他确切地想到,心中涌起不可推开的暖意。
大概,这就是属于他的幸福吧。大概,幸福总是伴随着怯懦吧。
雨水没有持续太久,等渐渐减弱时,斯内普已整理好了办公室,也大致准备好下午的课程。随后,他花了点时间,向蕾雅详细讲解了考试的重点。等时间差不多,他从给她答疑的笔记里抬头:“走吧,午休要结束了。”
“嗯。”她随声应着,收好东西。斯内普也起身走到坩埚前,将蓝紫色的液体小心地灌进高脚杯,准备送给身体不适的卢平。
离开办公室后,两个人步入被烟雨锁住的走廊。水滴沿着拱券和砖墙流下,坠在地面上溅出一朵朵小花,远处的湖岸和禁林上方也漂浮着一团团缓慢移动的白雾。斯内普从这片迷蒙收回视线,毫无防备地捕捉到身边人仍残留星点红潮的耳廓,这好像成为雨天昏沉混沌里唯一的亮色。
“你喜欢下雨吗。”蕾雅察觉到他的凝视,微微偏过脸来,对他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
斯内普压低声音答:“不喜欢。”
“真巧,我也不喜欢。”她说。
他迅速从那张美好的脸庞上别开,尽力回归到霍格沃茨校长的严肃身份中。
他们进入空旷的塔楼,默契地保持了一段距离。在大理石楼梯前,他们无声地告别,蕾雅转身回公共休息室取下午的课本,斯内普则继续前往卢平的卧室。
谁都没有注意到,在楼上的一个较高位置,有一个人倚靠着石墙望着他们。他收紧双臂,在一片逐渐静默的雨声里敛住了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