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无烟长叹一声,话语中带着钦佩,还有不易察觉的一丝幽怨。
这位新册封的郡王,是真明白底层人的无奈与苦楚。这样的人,在如今大唐上流社会,几乎已经绝种了,所以才难得。
唐代的底层百姓们缺衣少食,更是缺乏尊重与尊严,他们几乎什么都缺。
而仅有的东西,还在被高高在上的那些人不断夺取。
“你想多了,我身居高位,是因为我父是圣人的潜邸重臣,是因为我投胎投得好。
我自己的努力是其次。
世道如此而已,我只不过看得比较清楚,明白那些不是我自己的本事。”
方重勇自嘲道。
他是肉食者不假,但是他能远谋,看得清形势,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
大唐权贵们过去的好日子,已经快到头了。将来谁更接地气,谁就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高高在上?
方重勇可不认为权贵会永远都是权贵,高高在上便可以永远持续。
大洗牌的日子已经快来了。
岂不闻“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
没有什么剥削压迫是可以天长地久的,纠枉过正的那一刻,就是总清算的时候!
此刻他脸上一片冰冷。
“能看清自己已经是能人所不能了,就像我以前,总觉得天下权贵,没有我杀不掉的,结果就栽在你手里了。”
江无烟又是叹了口气,收起了心中的涟漪。
她今夜好不容易迈出去半步,又被人推了回来,此刻当真是有些哭笑不得。
这位方节帅,平西王,当真是不简单。
方重勇从腰间摸出一个铁扳指,那是他练习射箭的时候用的,已经很有些年头了。
“拿着这个,以后遇到麻烦了报我的名号。当然了,到时候若是能救你我肯定会救,要是没法救,你就自求多福吧,我会说这是早就弄丢了的东西。”
他将铁扳指交到江无烟手里。
“殿下,请放心,我将来一定会报答你的。”
江无烟没有拒绝方重勇的好意,将铁扳指收好。
二人推门而出,屋外星光灿烂,夜空看起来神秘又瑰丽,美不可言。
“走出暗无天日的石屋,你便能看到世间的精彩。蝇营狗苟的,成不了大事。”
方重勇抬头看向夜空,意有所指。
江无烟知道对方在暗示自己刚才是“蝇营狗苟”,于是俏脸微红低着头不说话。好在夜色笼罩下没人能看出来。
“去吧,你该干啥就去干啥。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有缘再会吧。”
方重勇转过身,背对着江无烟,将双手放在身后。
他在心中天人交战。
上半身的大兄弟说收买人心便是要攻心,要施之以恩,一个女人算什么。
收刺客为自己所用,将来好处多多,说不定关键时刻能救命。
而下半身的小兄弟什么也不想说,它只想艹妹。
当方重勇转过身的时候,发现江无烟已经悄然离去。不愧是干这行的,走路都没声音!
“唉,可惜了。”
方重勇怅然若失的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在可惜江无烟风萧萧兮去行刺,还是可惜没让下半身的小兄弟爽一把。
……
“右相,那方重勇也能封王,他何德何能啊?”
平康坊的某个酒肆内,刑部尚书张均一边给李适之倒酒,一边抱怨了一句。
这个圣旨离大谱不说,关键还是绕过议政堂颁布的,事前压根就没有跟两位宰相商议。
不仅是跟方重勇有血仇的张均看不过去了,事实上连李适之与房琯,都觉得很不爽。
认为圣人对方重勇“恩宠太过”。有哪个边将,回朝以后直接封为郡王的?
上一任还是信安王李祎。
李适之等人不理解基哥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他们始终都不是帝王,也不明白帝王的心思。
他们同样不明白,大唐是基哥的,所以基哥需要为后来人,打造一个“样板工程”。
方重勇没有“拥兵自重”,所以回朝以后就被封王了,这就是榜样。以后让那些丘八们学着点就行了。
然而对于议政堂的诸位宰相来说,基哥搞出来的这种“封王”诏书,哪怕没有经过议政堂批准,也是不能驳回的。
要不然,就真是同时打脸基哥跟方重勇等人,甚至打了方有德跟许多旧臣的脸。得罪这么多人,宰相也别干了,直接卷铺盖回家吧。
李适之权衡再三后,还是以先上车后补票的方式,补齐了这份圣旨的所有必要手续,捏着鼻子承认了“平西王”的封号。
“张尚书跟本相唠叨这些有什么用,要说你和圣人去说啊!”
面对张均的聒噪,李适之不耐烦的怼了一句,烦闷得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听到这话,之前一直絮絮叨叨的张均,立刻就不说话了。
事实上,如果跟基哥哭诉有用,他又何必在这里跟李适之废话呢?说一千道一万,还不是希望李适之能为他出头?
“右相,某观圣人这是要重用此人啊。”
张均压低声音说道,眼中寒光闪过。方重勇杀他胞弟,这个仇可是不死不休的。
“那你有什么计策?”
李适之有些不耐烦的询问道。这个张均一直在自己面前说方重勇的坏话,又不说要怎么对付方重勇。
提出问题的时候,你要能解决问题啊!
“兵部不是还有个侍郎的空缺嘛,右相不如向圣人建议,让他来兵部,担任兵部侍郎。以显示右相虚怀若谷,可以容人。”
张均微微笑道,脸上似有深意。
嗯?
李适之以为自己听错了。
要知道,现在三省六部制,其实已经是“半解体”状态。
尚书这个职务已经虚化,更偏重于议政堂这边,并参与大事决策。甚至很多就是宰相本人兼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