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气呵成后,抬头见其微有羞惊,似是欲言又止的模样,更是颇觉有意思:“你的腿伤了,不裁你的衣服,难不成裁我的?”
他面容冷如暗玉,神情像极了在说,高兴帮她包扎都算不错的了,还讲究这那。
“……”
宋知斐一阵无言,看了他片刻后,终还是神色复杂地抿上干裂的唇,无奈浅笑起来。
也是,能夺回一命已是不易,衣衫不整又算得什么呢。
更何况,眼下她还指望着他救命。
“少侠心善……感激不尽。”她声色虚弱,说得勉强,依然温和有礼,也带了些示好。
可少年显然不领她的意,随性打开酒囊,喉结微滚,灌下了一口冷酒。
“你想多了,我只是路过此地,不想添了晦气。”
见这人一副病恹恹的书卷气,他又冷笑着支起膝,看起了热闹:“不过看你这高热不退的样子,只怕今晚都未必能捱过去。”
尽人事,听天命。他该施手的皆已施手,可救不活那也只能算此人福薄。
见这病秧子一直愁云惨淡地看着自己,少年又递去酒囊,恣意且张扬,“来一口?死的时候会好受些。”
宋知斐没接他的酒,只是静静看了他多时,才撑着虚弱的声音,试探着相求:“少侠道往何处……可否捎带一程?”
少年神情微变,略觉没趣地收回了酒,冷下眸光后,半真半假地同她玩笑道:“我要去荒漠吃沙子,你也去?”
这话里自然是拒逐之意,女孩垂了眸,本也没有十足把握能让他软下心来救自己。
只是她大抵知晓,他是不打算再回京了。
诚然,这座皇城,确实值得他仇恨。
当年蛮狄作乱,他父王带着他兄长梁聿出征北境时,他不得已作为质子受监于京。
大军因天气恶劣,缺粮少援全军覆没后,圣上也凉薄无情,不曾予以抚恤。
数十年的戎马功劳仿佛一瞬零落成灰,王府也成了众矢之的,世家贵族趁机落井下石,敌党官员横加贬斥,所有旁亲故交一夕皆断了关系。
他过得尚不如犄角中的尘灰,就连当今圣上体弱无子,众人即便揣摩圣上会将皇位传给八十八位义子中的哪一个,又或猜测正值壮年的晋王是否会谋逆夺位,也不会有想到他的。
可是,这又有谁说得准呢?
何况,他流着皇室的血,难道离京出走,就能免去一生被缉杀的运数么。
女孩已然烧得厉害,却没有忘记,自己是要来带他回京的。
她清醒的时间实在无多,只得蓄足最后的力气,试图从他寒冰般的心防中,化开一丝生机:“有重金酬谢……”
“求少侠……送我……回……回燕京……”
她喘着残息,清隽的秀眉凝如松烟,眸色几近婉求,就这样不顾一切地望着他,仿佛仅剩的命脉皆系于他的手中。
瞧着确实像极了落魄的金玉,带着不失矜贵的狼狈和可怜。
少年眼底凝沉如冰,依旧支膝坐倚于树旁,如局外人般临视着眼前人的可怜模样,许久都没有回应。
燕京是这人的故里?
那是真不巧了,他刚从燕京设法逃脱,再让他冒险回去,定然是不可能。
再者,莫说是燕京,便是换成其他地方,他也不会在行路途中带上一个病弱的累赘,徒增麻烦。
少年的眸光冷到了底,具析利弊后,终是不太仁善地打碎了她的希望:“你莫不是病糊涂了,看谁都是活菩萨?”
他自树下站起身,掸了掸灰尘,状似要走的模样。
女孩面色苍白如瓷,就这样无助地看着他,呼吸也渐渐凉下几分,在这漆黑的冷夜里,被阵阵寒风吹得越来越弱不可闻。
她知道,梁肃生性多疑,一向冷心冷情,不喜与人过多来往,会这般拒绝,一点都不令人意外。
可眼下,她已然别无出路,不论用什么方法,她都要留住眼前之人。
女孩病得虚弱,眸中却泛起执着的水雾。
她一向是知礼重节之人,若非万不得已,绝不会像此刻一般,挣扎着拖着病重的身子,带着满手泥泞,一寸寸爬向他的身边。
用尽最后仅剩的命气,孤注一掷地牵住了他的衣角,语声破碎不堪:
“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