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亮白凸月,他伸出手去,指尖触及水面的瞬间,月亮碎成千万碎片。
曾经,他只想和母亲永远生活在渝安那个小屋子里。——母亲万蛊噬身,撇下年幼的他无依无靠。
然后,他挖空心思,只想得到父王喜爱。——父王将五岁的他送往翊国为质。
后来,他无底线、无操守,只想在昇阳活下去。——被虐杀的命运如影随形。
再后来,他想为哥哥谋划个好前程,让他看到自己就高兴。——苻沣虽极力包容他,却已认定他是乱臣贼子。
他想得到她的芳心,让她也心悦他。——她头顶最终簪着的,是木槿而非芙蕖。
就连最后这点渴求归宿的痴念,都踩着娘亲纷飞的骨灰。
凡他所求,皆不可得;凡他所冀,皆成泡影。
他转过身,看着镜中的自己,慢慢将短匕贴上脖颈,冰凉的触感、轻柔得像十八寨那晚的抚摸。
手臂轻轻用力,划过……
不疼,只感觉说不出的舒畅和满足,好似所有的痛苦和不甘都随着血液一点点流走,忍不住又切得深了点。
这世间太糟糕,下辈子不来了。
父王那样穷兵黩武的人,都有天下缟素,他却只配悄无声息地腐烂;
长兄那样卖国求荣的人,都有三哥维护,他却只配被叱作乱臣贼子;
元琤那样倒行逆施的人,都有群臣拥戴,他却只配一步错、步步错;
蒙舍王将娘亲挫骨扬灰,外祖不怨不恨,他却只配看着至亲灰飞烟灭;
元旻寥寥数语将他永困深山、生不如死,他还要对元旻感恩戴德。
为何,他们都风光无限、随意决定别人命运,他却只能在绝望中一点点放干自己鲜血?
无他,律法是他们定,是非是他们评,对错是他们判。
无他,窃钩者贼,窃国者王也。
血流得越来越多,视线越来越模糊,脑子却越来越清明。
苻洵注视着镜中另一个自己,笑了。
伸手掀翻银盆,倒影水中的月亮霎时湮灭。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泪干了、血流了,眼里只剩一望无际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