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的福祉,对朝廷的信任。」
「皇上,臣记住了。」
朱翊钧和张居正在田间转了一圈,发现种种弊端。
水渠沟道,年久积塞。
所有田地都在耕种,没有农科所建议的轮耕制。
没有化肥,只靠地里的天然肥力,一味贪得无厌地向田地索取,用不了几年就会让庄稼歉收。
所以从汉唐就总结出轮种制。
北魏《齐民要术》中有记载:「谷田必须岁易。欲得良田,不用故墟。凡谷田,绿豆丶小豆底为上,麻丶黍丶故麻次之,芜菁丶大豆为下。」
大明京师农科所总结历朝历代经验,提出了四圃轮种制,就是把农田分成四块,分别耕种不同作物,比如大豆丶大麦/小麦丶蔓菁/甜菜丶披硷草/鸭茅,每年依次轮换。
大豆榨油或食用,大麦小麦是粮食,蔓菁/甜菜是经济作物,披硷草/鸭茅是牧草,猪牛羊等家畜喜欢吃。
如此轮作,可以避免土地结块硬化,恢复田地肥力,好处多多。
看着处处种满小麦的田地,张居正感叹道:「四圃轮种制,臣在地坛农科所,还有南苑农科所的试验田里,见识过。
跟没有实行轮种制的田地一比,天壤之别。如此好法子,司农寺郭正卿,呕心沥血,四下推广,结果到了地方却成了一纸空文。
皇上,这还是直隶,离京师不远,却是如此结果,其它地方,可想而知。
吏治,地方吏治。每每想到此,臣是日夜难安啊。」
朱翊钧摇了摇头:「不仅仅是吏治问题,还是田赋太重。普通百姓们要缴纳赋税,还要养活一家人,只能行这竭泽而渔之事。」
张居正点点头,「皇上英明,一语道破其中原委。我朝重农,不仅重视,还有重压。
国朝赋税自太祖皇帝始,就以田赋粮食为主。
田赋极重,商税却轻得吓死人。
嘉靖二十一年,四川茶叶出产五百万斤,只收得茶税两万两银子。另一产茶大省浙江,茶叶产量是个迷,反正都被商人卖到各地和海外,无人知晓具体数量,最后朝廷收得茶税六两银子。」
张居正连声苦笑,「大明万钧重担,全压在了耕地百姓身上。他们还要忍受天灾人祸,忍受田地兼并,忍受飞洒诡寄,忍受各种徭役摊派。
百姓们连饭都要吃不上,那顾得上什麽轮种。」
朱翊钧站在一处乾涩的水渠边,双手笼在袖子里,看着远近的满地丰收却显得有些死气沉沉的田地,目光深邃。
「张师傅,北方百姓,尤其是山西丶河南丶山东丶直隶丶陕西这山河五省,他们的苦在于徭役摊派,在于肥沃险要,在于离九边太近。」
张居正转头看着朱翊钧。
「北方少文采,就算有北榜,出的进士举人也比江南少许多,能够投献的主子也少了许多。
那些摊派徭役,他们无法像江南百姓一般,靠投献来避除,只能咬着牙承受。
山河五省,因为土地肥沃丶地势险要,故而太祖皇帝广封宗室诸藩,山河五省是最多的。光是河南一省,多少藩王宗室?
他们世代相传的铁饭碗,粮食丶徭役丶杂役.都是百姓们头上一座座大山。
山河五省离九边近,一旦事变,就地加征粮饷,修城墙徭役,担子全落到他们头上。直隶丶山西丶陕西不仅要加征,还要忍受北虏破边抄掠,毁家人亡的恶果。
到了嘉靖年间,皇爷爷意识到问题,相比南方,北方肥沃田地亩产都要少三分之一,加上年年天旱少雨,产量更是少得可怜。
于是北方田赋减少,徭役杂役却增加。北方田赋减少,自然就增加到南方。
甘肃布政使徐贞明,曾经在上疏里言及,『东南多漏役之民,西北罹重徭之苦,以南赋繁而役减,北赋省而徭重也,故有世谓南人困于粮,北人困于役之说。』」
「南人困于粮,北人困于役?徐孺东这份上疏,臣也看了,真知灼见啊!国朝自开国以来,重农耕兴水利,种种良策,莫良过于徐孺东所献诸策。
只是」
张居正看着朱翊钧,有些无可奈何。
「皇上鼎力支持臣改革,这良策有,这能臣也有,可是治理一年,臣觉得像是在泥泞里挣扎迈步。」
朱翊钧勉励他道:「张师傅,你只看到国朝种种弊政,是两百年积累。朕却看到的,却是千年积弊。」
张居正目光一闪,「千年积弊?皇上说圣人之言,完全过时了?」
朱翊钧没有正面回答,「太祖皇帝早年间制定的种种律法国策,自诩完美,还严旨后代子孙不得更改一字,永为祖制。
可是稍明国事之人就知道,那些祖制到了永乐年间就看到弊端,到了宣德年间,可以说是不得不改。可是祖制在那里,只能遮遮掩掩的改。
到了嘉靖年间,朝中有志之士都知道,祖制已经不足以治天下,到了必须大改的时候。太祖皇帝的祖制百年之后,都要改,要与时俱进,两千年前的圣人之言,却要遵行至今?
『益动而巽,日进无疆;凡益之道,与时皆行。』
张师傅,这世上没有最好的国策,只有最适合的国策。与时俱进,才能让大明真正的国强民富。抱残守缺,只有死路一条!」
张居正默然无语,看着眼前已经丰收却无法给人带来喜悦的田地,目光闪烁,不知在想些什麽。
远处,匆匆奔来一群人,为首者正是滦州知府丶丰润知县和几位乡老。
刘义和宋公亮带着上千护卫围了上来,把他们隔在外面。
「让他们进来。」朱翊钧挥挥手。
刘义指挥侍卫把众人仔细搜身一遍,这才放他们到御前。
「这片田地是谁的?」朱翊钧指着眼前一望无际的田地,在眼前画了一个圈,把近处的百馀亩田地画了进去,然后问道。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回答。
几位乡老知道内情,却不敢直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