谅!”
李三江转回到签押房,资政局学士、江苏巡抚海瑞坐在里面,喝着茶,戴着老花镜,拿着一本线装书在看。
李三江转进来,他放下书本,取下老花镜,开口问道:“元江,谈完了?”
“刚峰公,谈完了。”
“葡萄牙人这次来的目的,摸清楚了吗?”
“摸到了一些,学生待会写封急报,火速递回京师去。”
这是《外事礼宾条例》里没有公开的条目,通商港口行政主官在接待宴请外宾使节时,要不动声色地摸底,摸清楚他们的来意,以及当前他们国家的现状等各种情报,然后急报给内阁和鸿胪寺,作为正式谈判的参考资料。
“葡萄牙前些年,被我们逐出南海,又在大南洋连败他们,抢走了他们在印度、大食的果阿、柯钦、亚丁等港口,说不好听,血海深仇。
现在他们还折节遣使,与我大明和谈,想必他们国内并不安宁。就好比西班牙,我们在艮巽洲连战连捷,把他们在西海岸的据点和势力肃清一空。
原本以为西班牙号称欧洲第一强国,拥有欧洲第一海军是浪得虚名,奥斯曼国使节来了才知道,他们在地中海与奥斯曼纠缠不清,连番恶斗,故而无法抽身,全力应对我们在艮巽洲的进攻。
葡萄牙可能也是这样的原因。”
海瑞侃侃而谈,坐论天下事,要是他的同门老友看到了,肯定会把下巴都惊掉。
但是同为资政局学士的李三江却习以为常。
入资政局为学士,会成为大明最高决策层一员。
但是这个令人羡慕的身份,不是那么好拿的,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经常需要学习。
一天不学习,跟不上新时代。
就算身在地方的资政局学士,司礼监和通政司也会定期下发资料,学习完后要提交学习报告,不合格的要挨批评的。
批评多了,你这个资政学士就要被褫夺。
下发的资料,事关国内民政,工商农牧、经济建设、司法建设、个案特例,还有科研、外交等各方面的资料,牵涉面极广。
学起来比四书五经还要叫人头痛。
如此一番学习,资政学士们的见识自然会突飞猛进。
“元江,明日上海市司理院审理的那起案件,原本只是一件普通的经济纠纷案,却因为一个女人涉案其中,被人传成了小白菜羊吃狗啃。
百姓们只看到了桃色,元江,此案背后涉及的内情,错综复杂,水很深,你要小心啊。”
李三江答道:“刚峰公,学生心里有数,故而与司理院交涉,督促他们在明日公开审理,也就是希望在三天后,学生与刚峰公起身北上前,此案能够水落石出。
万一皇上问起,学生回禀时也好有个说法。”
海瑞点点头,突然问道:“吕用已经起身了吗?”
“回刚峰公的话,吕公公两天前坐船转去瓜州,在那里转乘客船沿运河北上。”
“他倒跑得快啊。”
“吕公公也知道这潭水太深太浑,生怕湿了鞋。”
海瑞叹了一口气,“而今旧党凋零,新党兴盛,新旧之争,变成了新党内部之争。大家为什么不能放下争权夺利之心,全心全意为国为民呢?”
李三江拱手道:“刚峰公,世上之人,如你这般天下为公的有几位呢?”
海瑞摆了摆手,“元江不要变着法夸我。是老夫着相了,老夫又何尝没有私心?这些年老夫四下钻营,尽施手段,想方设法给江苏拉项目。
说的好听是为江苏百姓谋福利,说的不好听还是为了老夫自己的政绩。”
李三江不由笑了,全天下也只有海瑞如此说,旁人不会觉得矫情做作。
“刚峰公身为江苏巡抚,身在其位,当谋其政。有些世人说刚峰公以直谏闻名,却不知刚峰公治政抚民,也是一代能臣风范。
公私兼便,也算是各得其所。”
海瑞捋着胡须,哈哈一笑,嘴角挂着谁都能看得见的自得。
出了沪州政事府,海瑞上了马车,刚坐下来,车门又被打开,舒友良嗖地一声窜了进来。
一屁股在对面坐下,喘着粗气。
“怎么了?被狗撵?”
“老爷这话说的,我可是海青天身边第一参随,哪只狗不长眼敢撵我?不怕给打了炖火锅。
我在沪州政事府转了一圈,听到老爷要走,赶紧跑来。你坐着马车一走,我就得迈着腿走路,莫愁馆离这十几里地。”
“你可以打个车啊。”
“呵呵,老爷,每月给我多少工钱,你心里有数。上海市的马车车费有多贵,你又不是不知道。”
马车缓缓启动,主仆两人还在继续“斗着嘴”。
“你在政事府转了一圈,觉得沪州政事府跟扬州比,如何?”
“没法比,这里生机勃勃,活力四射。扬州从抚台到布政司,再到按察司,哪个衙门不是死气沉沉,官吏们上衙跟上坟一般。”
海瑞对舒友良阴阳怪气的话早就免疫了,捋着胡须说道:“张叔大还是有些本事,考成法从中央到地方,层层推进,纠正官风官气。
中枢和地方暴虐贪官、奸猾胥吏少了,扯皮推诿、混日子不作为、失职渎职行为也少了。”
舒友良在对面泼凉水,“老爷,贪官污吏不会少,只是在张相的考成法利剑下暂时收敛起来了。”
海瑞捋着胡须说:“收敛就是好事。律法的目的不是让坏人变好人,只是阻止坏人做坏事,保护好人的权益。
让坏人变好人,是教化之责。
教化和刑律,一文一武、刚柔相济,才能治世安天下。”
舒友良从车窗看向外面,街道两边是一棵棵树木,隔段距离摆着一个大木桶,上面写着垃圾桶三字。
时不时有四五十岁的男子,穿着一件桔色的背心马甲,拖着架子车走一段路停下,拿着竹扫帚,在街边人行道上打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