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瑾随她上了楼,香案室里东西不多,房间虽小,看起来却有些空旷,除了供桌,其他的东西似乎少有人碰,已经薄薄的积了一层灰。
周瑾接过方思慢递给她的香火,对着桌上的照片祭拜了之后却没有马上离开,而是起身一手拉住了正欲转身的人。
“小慢,跟我回去吧,带着阿姨一起。”
“让她入土为安。”
当着她妈的骨灰,方思慢听了这话一下就愣在了原地
她突然就明白了周瑾这么做的意思,他一直都没有放弃,现在在以另一种方式劝说自己,如果说之前从自己的角度出发,她可以毫不犹豫的就拒绝他,可是一下涉及到她妈妈,张了张嘴却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方思慢一下就想起两年前的那个上午,她出狱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去殡仪馆,这是她出来后的第一个目的地,也是唯一一个目的明确的、需要去的地方
她特意提前准备了一个大大的提包,在寄存处取出骨灰盒提在手上后,却再也找不到下一个目的地
她不知道自己要回到哪里去、可以回到哪里去,以前总觉得,母亲总在家里,无论自己去不去见她,她都在那里,不会离开,对于活人而言,见面的机会总是有的
她一直这么想,所以在得到死亡通知之前,方思慢从来没有思考过,死亡会离自己那么近、离自己唯一的亲人那么近。
说起来他母亲算是她校园暴力事件的牵连者
那时候她已经下放监区,是狱警通知她才知道孟晴的死亡
孟晴有一双上帝之手,又稳又快,缝合技术又好,是外科里的一把手
但在优秀的医生在面对过分严重的创伤时也会束手无策,就像方思慢手掌那条深色的蜈蚣疤痕。
方思慢进监狱后没多久,她接诊了一个小孩,那小孩的双指已经活生生被人割断,全部离断,孟晴动用了毕生之学也只能勉强接好神经
但不料家属术后没有好好保护,伤口后来复发,别说手指,小孩的一双手都差点没保下来
那家属误会是孟晴医术不精,误了他孩子的病情就来医院闹事,那段时间方思慢校园暴力事件的事情被媒体大肆宣扬
孟晴是监护人,跟着跑上跑下,媒体没打码,大家都知道这是凶手的母亲
不知为何,那人就突然对孟晴下了死手,一把在腰间不知藏了多久的菜刀,毫无章法的就朝她乱砍去
医院没人敢上前拦
孟晴当场毙命
医院里全国排名数一数二的外科医生,最年轻也最有前途的外科医生,死在了一把锋利的刀口之下。
方思慢是在三日后得到的消息,但是她却离开不了监狱,只能看着一堆堆狱警交过来的信件,才知道她妈是怎么死去,怎么进了火化炉,骨灰最后怎么安置
慢慢的,方思慢开始认识到,死亡是一种失去、一种对成年人而言痛感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明显的失去
在狱中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方思慢觉得自己所遭遇的这些已是困苦之最,而当她坐在路边的木椅上,陪伴自己的只有一个冷冰冰的骨灰盒时,她才突然明白原来不是
生活面对着她撕开了覆盖在表面的保护膜,让她得以窥见和触摸里面血淋淋的真实血肉,而自己也已然和他们融为一体,她突然觉得自己很累,她想拥抱点什么,伸手除了硬邦邦、冷冰冰的木盒外,却是什么都没有。
没有她母亲熟悉的笑脸,摸不到她母亲温热的体温
至此,她的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扭曲的念头,她想留住点什么,以挽回这段遗憾的岁月,疯狂的念头一旦窜出了点苗头,就再也收不住了,这些年,她执意带着她母亲的骨灰盒四处游走,无论何时,都舍不得让她离开自己的身边。
但周瑾的一句入土为安一瞬间击垮了她多年来的坚持,如果周瑾不刻意去提,自己依旧会如往常一样上香离去,习惯性的遗忘自己这种行为是有多么卑劣和自私
当着孟晴的面,周瑾的话却让她不得安心,入土为安几个字像尖刀一样划过她的肌肤,直愣愣的刺向她的心里,站在这香堂之上,却更像是站在了绞刑架上,羞愧和内疚两道利刃架在她的颈上,让她觉得窒息,慢慢的开始有些后悔。
“小慢、”
周瑾轻唤出声,身体一下就从后面贴了上来,他总是喜欢这样抱她
这一次紧紧的将她箍在怀中,没给她再逃的机会。
“回到我这里吧,我是你的归处,我觉得阿姨也希望看到这样的结果,我安心、阿姨也安心,大家都安心。”
“跟我走,生活不如你意,但我如你意。”
周瑾也不给她说话的缝隙,一口气全部说出了自己的打算,把他所能想到的所有的未来都描绘出来,像是在安抚她的心
“回去后墓地的事你也不用担心,我会安排,我知道你不想住在以前的小区里,你不想看见那些邻居,那我们就另外买一个房子,不需要太大,是我们两的就好,在院里种满桔梗花,我知道你很喜欢它”
他一直都知道,因为那是孟晴最喜欢的花
他继续说
“想象一下,早晨,阳光洒在花上,风在摇它的叶子,晨露清洗它的样子,我每天就给它们松松土,施肥、浇水,你不需要做什么,就陪在我身边就好,等它们长大了,枯萎了,也没有关系,我们就把它们打理干净,等待下一个春天,每一个春天,我们的春天,我们还可以——”
“好”
不等他说完,方思慢的声音就传到了耳边。
声音沙哑,充满鼻音
怀里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