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善和尚两手抓着牢房栅栏,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裴台熠面上戴着青铜面具,在地牢幽暗的灯影里似人似鬼,阴森可怖。一善和尚死死盯着裴台熠的脸看了一会儿。裴台熠整张脸都隐在面具之后,只露出了一双眼睛。“我还以为,那日是我看错了。"一善和尚坏掉的嗓子眼发出鼓风机般的沙哑的嘶嘶声--“像,太像了,尤其是这双眼…简直和那位故人,一模一样。
这么多年,难道就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吗?
也是,裴台熠一直戴着面具,压根没多少人见过他的真容。可若有一日,姬醇心血来潮,亦或是节外生枝,想看看裴台熠的脸呢?那时,他会不会发现,裴台熠长得,竞一点都不像他的长姐,不像裴家人,而像……他那阴魂不散的兄长?
“喂,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裴台熠的属下呵了一声。“有意思,"一善和尚哈哈大笑,笑出了一脸眼泪,“有意思,太有意思了。“裴大人,”一善和尚道:“您从来没见过您父亲的画像吧?”这时有人来请裴台熠,“大人,老太太想见见您。”入夜后,裴台熠去给裴老太太请安,裴老太太道:“台熠,这已经过去五日了。你们之间没这个缘分,她是真想跟别人走,你何不放手成全她?”“放手?"裴台熠在祖母面前也压制不住那阴恻恻的占有欲,“我不知道什么叫放手。”
裴老太太不觉胆寒。她甚至有些后悔,将宁窈掳走这一步棋难道下错了?可是落子无悔。她即将要带着最大的秘密走进坟墓,决不能让他们得知。第七日,裴台熠老僧入定一般,疯魔地盯着面前的地图。他不记得自己上次合眼是什么时辰。眼底布满血丝,头发不知何时白了一缕,仿佛黑发上落了一片白雪。
“京城附近的全部山脉都翻遍了,"裴朝道:“都没有看到宁窈。她可能已经出城了,再也找不到了。”
裴台熠一言不发,他死死盯着面前的地图,直到双眼血红。突然,他转身发问:“为何这座山没有找?”京城外群山叠嶂,山头压山头,少搜了一座,不过是米缸里少了一粒米,不会有人注意到。但裴台熠已经走火入魔,竞然火眼金睛到这地步。裴朝顿时脸色微变。
裴台熠常年审问犯人,犯人脸上任何微妙的变化,他都能细致入微地观察到。裴朝一瞬流露出的细微的惊恐和不安,如何逃得过裴台熠的眼睛。“搜山。"他冷冷地看着裴朝,发下号令。大
入夜后的山林与白日的山林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白日山林鸟语花香,溪水潺潺,是踏青的好去处。深夜里的山林则鬼影重重,阴森可怖。宁窈提着小灯,努力在地上寻找裴朝马蹄留下的痕迹。她高估了自己,不过是沿着山路走了一个时辰,双腿便重如铅球。她提起裙摆,就见小腿被沿路的荆棘刮了一道又一道,鞋也破碎不堪。她实在走不动,累得想当场躺倒在地上。但她知道,自己绝不能停。人面对险境时,全靠着一股劲儿,这股劲儿提着,方才能走下去,一旦停下来,让这股劲卸了,就再也走不了。
她含着眼泪,咬牙继续往前走。
疲惫之外,更大的危险是凶兽。她隐隐听到了远方传来狼啸。一只又一只蓝色的眼睛像灯一样在漆黑的夜色中亮了起来。“狼……
她惊慌失措,发软的脚一超趄,跌倒在地上。她浑身都在发抖,叫那一对对狼眼吓得双手僵硬。忽然,山间有风来。
那一片闪烁的狼眼,上下翻飞,惊恐地散开。宁窈还未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就听一阵呼啸,树林里蹿出了一只大虎,那虎将她扑倒在地。
然后,用湿哒哒的舌头舔她的脸颊。
“阿,阿寅?"宁窈不可思议。
“嗷鸣!"阿寅在月色下抖擞一身虎毛。它是名副其实的野兽之王,一声虎啸震天动地地动山摇,山中群兽纷纷四散逃窜起来。紧跟在阿寅身后的,是一支身披黑甲的精锐部队。清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哒哒地直踏在人心头。军队策马从山林冲出,为首之人正是裴台熠。月下,裴台熠骑黑色高头大马,一身黑袍被风吹展,猎猎作响,那面戴青铜兽纹面具,面具上寒光凛凛,比月光还要冷冽,比刀刃还要锋利。四目相对,宁窈久久失神。
她突然惊异地发现,以往每每当她遇到险境,她所期盼见到的,都是“裴吉”,那张俊逸非凡的脸,那淡色嘴唇总勾出丝无所谓浅笑。“裴吉"带给了她莫大的安全感,当他出现时,一切都会好起来。不知从何时起,这个当她陷入困境渴望期待的人竞变了。当阿寅向她扑来,她满脑子想到的都是裴台熠,那张面具冷酷无情,但面具的主人却有最坚实的拥抱和最温暖的嘴唇。
数日未见,又历经了无数磨难,宁窈面对裴台熠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她有些呆愣地望着他,见他翻身下马,一步步朝她走来。他一路走到了她的面前,再展开手抱她之前,又想起了什么,抬手欲摘下了面上的面具再抱她。
但宁窈已经等不了这么久了。
他真的好慢,来的好慢,抱她好慢。
她抑制不住地,扑进了他的怀里。
火热又温柔的吻不断落在她的头顶,他收拢手臂,紧紧地抱着她,几乎捏断了她的肋骨,折断了她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