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水落石出
无人祭祀时的天坛,冷冷清清。
月下寂静无声,菩提树,叶影斑驳。
漆黑的披风,被夜色镀了一层白玉般温润的柔光,随着裴台熠沉稳冷静的脚步,在白砂碎石小径上,拖曳出瑟瑟轻音。宁窈被裴台熠牵着手,跟在他身后,登上层层叠叠,攀升而上的台阶。穿过雕梁画柱的长廊。
行经挂着佛经佛像的高墙。
一座座经幢,一层层帷幔。
从屋檐上坠下的彩色经幡,飘落在裴台熠的肩上,带来飘逸如梦之感。他从那通透的经幡之中走过,头顶是浮雕神像,金刚怒目,菩萨低眉。明明他不信神佛,但此时漫天的神佛,都好似在寂静无声地垂眸看他,赐给他诅咒和祝福。
裴台熠终于在最里间的牌位前停下。
他抬起眼皮,深邃而锐利的目光朝上方望去。他们面前,挂着一张栩栩如生的人像。
那画上人的脸,任谁见了,都会发出一声惊呼。因画中人,竟与画前人,足足有九成相似。宁窈不禁叹,这实在是一幅奇妙的情景。
两个人中间隔了阴阳两界,隔了数十年光景,遥遥对望,仿佛长满彼岸花的忘川河水中,倒映出彼此的影子。这大概就是血脉的感应,明明从未见过,明明是两个陌生人。但当见到的那一刻,便知道自己身上流淌着的是对方的血。她很快便在心中拼凑出当年的完整故事。
姬瑜嫁给裴震后,的确怀过一个孩子,可惜小产,那孩子没能真正来到这世上。
与此同时,她的两个弟弟正手足相残。姬醇杀害姬瑾满门,姬瑜心有不忍,便狸猫换太子,将姬瑾唯一的血脉一一裴台熠,抱了出来,从此当成自己的孩子抚养。
换句话说,姬醇不仅不是裴台熠的养父,还是他的杀父仇人。姬醇极其多疑,且自卑自负,如今民间已有流言四起,说姬瑾当年的有子嗣流落民间。这段流言究竞是有心之人故意造谣也好,误打误撞也罢。这些流言一入姬醇的耳朵,姬醇便起疑心。而他起疑心之后,怎会不查?纸终究包不住火,一旦姬醇发现了当年换子破绽,又或者姬醇此时此刻已经发现了破绽,那么他还会留裴台熠活口吗?
宁窈终于明白为何预知梦里,裴台熠会起兵谋逆。他压根就没有退路,也没有选择。
宁窈感觉握着她的手,正在迅速冰凉下去。她朝裴台熠投去一瞥。
裴台熠立在他父亲的画像前。
孤单的影子拖在地上,被月色拉得很长。
乍然听到这样的事,任谁都会崩溃吧。宁窈不知如何安慰裴台熠,她只能努力地去抱他。她用手臂环住裴台熠的身体,但裴台熠的身形太过高大,她即便很努力地拥抱,她的手臂也无法将他整个人抱住。她只能抱上他的半个身体,给他一点点小小的力量,和小小的支撑。
裴台熠回抱住她,将她揽入怀中。他垂下了头,下颌抵在她的肩头,又沉又滚烫的呼吸吐在她的耳畔。他没有说话,也没有流泪,只是静静地嗅着她身上的气息。
宁窈心口又胀又酸。裴台熠此时此刻已经忘记要抑制自己手臂的力量,于是那坚硬的臂弯,仿佛要捏碎她的骨头。即便被他抱得有些疼痛,宁窈也不忍将他推开。她努力忍下骨头里的酸,努力回应他,小手轻轻拍他,给他一丁点儿杯水车薪的安慰。
“我出兵前一日,陛下曾让我摘下面具,"裴台熠开口道。宁窈道:“他已经看见了你的脸?”
“是。"裴台熠道。
宁窈的心猛地沉到了谷底,“他见到你的脸,一定会想到他的兄长。虽说你是长公主的孩子,身上也该有姬家的血脉,长相肖舅也不是怪事。但他太过多疑,我怕,我怕……”
裴台熠松开手臂,郑重地对她说道:“这一趟,他应该是没打算让我活着回来。中途我曾写过书信,要求增兵,但京城久久不曾回应。他已经算准了,我这次回来,手中兵力已是强弩之末,而他在京城还有亲卫调令,若埋伏围剿,并非没有胜算。”
他深深叹了口气,道:“我应该恨他才对。恨他杀了我父亲,恨他让我和母亲骨肉分离。可是,可是……我却恨不起来。“他昂首再次看向头顶的画像,看那画中人在烛火中忽明忽暗的脸。
“秃驴和尚问我,是生恩重要,还是养恩重要。我可以非常明确地回答,是养恩。我看这画上的人,我不认识他,我不知道他是谁,他可能是我的父亲吧,我不认识。这些年来,是那个人在照顾我,教育我。是他教我如何狩猎,教我读书写字。”
宁窈能感觉到裴台熠的挣扎。他不想杀姬醇,可是他不杀姬醇,姬醇就要杀他。宁窈眼眶发酸,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颊,坚定地说:“我也不知道是生恩重要,还是养恩重要。我只知道,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在这里陪着你。”裴台熠更用力地回抱她,微凉的嘴唇吻在她的额角上。月色朦胧。
天坛上空一轮圆月,仿佛是一只俯瞰众生相的眼睛。大
是夜,姬醇收到来信,信上说,裴台熠的大军明日便可至京城。姬醇已下决心不留裴台熠。那张黑色青铜面具,他赐给谁,谁就是他手里的刀。裴台熠这把刀坏掉了,他就要换一把新的。他下了一道密令,要求在裴台熠的大军到京城前全部歼灭。大军为他平定叛乱,立下了汗马功劳,他杀得毫不留情。他们不过是他权力游戏里的一枚弃子然而,姬醇的亲卫埋伏在京城外一整日,竟没有等到裴台熠的身影。为首的亲卫满头大汗,又满腹茫然。
怎么回事?中途出意外停顿了?还是折道了?就在军心大乱,六神无主时,便看见城郊一道乌江遥遥相对的山脉上,竟一夜之间插满了九幽司的黑旗。
裴台熠反了。
大
“怎么可能?"战报传到姬醇案上,姬醇大惊失色。他喃喃自语:“不可能!他不敢!"儿子怎么敢反老子?儿子怎么敢反父亲?他送他出城时,演得多逼真啊。亲手为他披战袍,裴台熠怎么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