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辞。不过也想问问,公子觉得,当真从责骂领罚中学到什么了吗?”
他仍是不说话。该她下子,她拈着白子,在桌面敲着:
“公子心细如发,滴水不漏,待人接物无不面面俱到。这些,乃是因公子本性谦和妥帖,与动辄领罚无关。”
顾止只是出神,瞧着酒盏里泛开的细细涟漪。
她趴在桌上,竖起一根食指,一贯温柔娴雅的人,醉了竟有几分娇憨:
“责骂,除了使人怯懦软弱、缩手缩脚以外,并没有任何益处。”
“有时,也是我做错了。”他道,“做错,该罚。”
她摇摇头,笑,“公子,过错,改正即可,罚不是必要的。何况,还是从不一视同仁的罚。”
又一阵长久的沉默。
一阵山风吹来,吹得花树潇潇,落红如雨。灯笼光跳跃闪烁,映得顾止眼里一点光芒萌动。
她恍然惊觉,向来不同人谈心的,怎么竟然说了这么深了,定是这酒醉人。于是将话头往回拉:
“其实,很多时候,错的与其说是公子,不若说是旁的。譬如说,公子为山内鞠躬尽瘁,日夜操劳,可有得了师叔一句夸奖吗?”
酒上了头,顾止抬眼一看,对面人从雪白的脸,到玉颈,一应红了起来,呼吸间喷薄酒香。
颊上两团潮红艳色。
顾止难以忍耐地闭了闭眼,想,今日这酒怎么这样热,烧身一般。
“其实,由我来看,公子是世上最好的人了。既体贴,又周到,温柔可靠,正人君子。在山上这些日子,若是没了公子……”
她声音仿佛呢喃,又像是撒娇的感叹:
“……若是没了公子,我都不知怎么办。”
顾止听着,其实只敢听,不敢看,但这时无论如何想看她一眼。
一抬眼,竟然发现她拈着一颗白子,醉醺醺地夹在指间摩挲,在唇边。
玉白的小棋子,蹭上一缕销魂的、嫣红的口脂。
她浑然不觉,将那棋子落在棋盘上。
一点招摇又嚣张的红痕,堂而皇之地躺在他眼皮子底下,有意挑衅他的忍耐,嘲讽他的口非心是。
他心虚垂下眼,喉结滚动一下。
她轻轻呢喃:“公子……是这世界上,顶顶好、最最好——之人。”
说着,几乎支持不住,棉花一般醉卧在桌面上,头顶花簇里飘下一瓣花片,翻旋着落在她腮侧。
“姑娘醉了。”醉的何止是她,今日这酒太烈——他伸出手,不知出于什么心思,道,“别再喝了,给我吧。”
她强撑起来,花瓣轻盈滚落进衣领,钻进那玉瓶般的长颈深处,那一大片雪色里。
他视线跟着那花瓣坠落,一瞬,方知自己在看什么。
面无表情,大拇指却将酒盏生生抠裂了,一圈蛛丝般的裂纹。
喉结艰难滚动着。
眼睛底下,伸过来一只白釉的酒盏。
光芒温柔,灯火下,他看清了,杯缘一圈唇印,一小缕红艳艳的口脂,溶在酒里,打着转儿。
他神飞天外,忽然觉得,那红痕当是凤梨一般的滋味——甜,但刺人。
刺得人痛,刺得人身上发麻。
忽然她倒了倒,已经醉得难以支撑,杯子又顷刻歪到一旁。
她掌缘支着太阳穴,尽力将杯递出去,道:“接稳。”
他心说,接吻?
小小的檀口,一开一合,软而翘的两片唇。
他确实想。
他确实。
他……
他不敢。
她醉倒了。阖着眼睡着,两颊绯红,仿佛……
仿佛。
他连想也不敢想。
他想,还好她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