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屈指叩着黄花梨木桌案,指节震得算盘珠子簌簌跳动。
账房里的冰裂纹瓷瓶中插着几支蔫头耷脑的腊梅,他昨夜蘸着磁粉演算的算式还贴在窗棂上,晨风掠过时纸张哗啦啦作响,倒像是满屋子飘着银票。
"蒸汽轮机若要在战船上装配,至少要再熔三千斤精铁。"科学院学者将图纸抖得簌簌响,额角沁出的汗珠顺着西洋眼镜的铜框滑落,"可昨日苏州府送来的铁料......"
"掺了三成砂眼。"李明用镊子夹起块铁锭,裂纹间渗出的磁粉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青灰色。
他忽然想起穿越前在车间见过的光谱仪,喉头泛起铁锈味的苦涩。
账本上"两千七百两"的字迹在脑海里盘旋,化作磁粉凝成的铜钱在袖中叮当作响。
院墙外突然炸开声尖锐的唿哨。
三十几个披着鹿皮坎肩的工匠撞开朱漆大门,领头的壮汉手持祖传的包铜铁锤,锤头还沾着船坞带来的雪屑。"姓李的!"旧行会头目将铁锤往青石地砖上重重一顿,飞溅的火星惊得廊下白鹇扑棱棱乱窜,"你要让磁粉邪术毁了祖宗的手艺?"
李明扶住被撞歪的青铜日晷,指尖触到晷面冰凉的霜花。
他瞧见人群里几个老师傅攥着鲁班锁的手在发抖,那些布满老茧的指节曾为他校正过船模的龙骨。"诸位请看新式千斤顶......"话音未落,头目抡锤砸向院角的蒸汽锻机,飞旋的磁粉竟在半空凝成铜钱盾牌,铿锵声震得琉璃瓦簌簌作响。
"妖术!"人群里爆出尖叫。
老匠人们挥舞着墨斗和角尺,年轻学徒却盯着悬浮的磁粉铜钱发愣。
李明袖中的磁粉突然失控地涌向锻机,在铁砧上聚成个巨大的"债"字——那是他昨夜用血珠写下的算式残迹。
"让我试试!"清亮的嗓音劈开喧嚣。
满脸煤灰的年轻铁匠挤进人群,怀里抱着的粗布包裹散开,十二把寒光凛冽的船钉叮叮当当滚落在地。
最年长的铸剑师弯腰去捡,苍老的手指在触及钉尖时蓦地僵住——钉身流转的云纹竟比宣德炉还要细密三分。
头目冷笑着掷出随身三十年的鱼肠剑,年轻铁匠随手抄起根新式船钉格挡。
金铁交鸣声中,传承百年的精钢剑刃竟被钉身旋出的磁粉气流削成两段。
断刃扎进老槐树的瞬间,树梢积雪轰然崩塌,露出藏在枝桠间的冬雀窝——三枚青壳蛋正在磁粉形成的暖流中微微颤动。
人群突然安静得能听见雪融化的声响。
梳双髻的小学徒蹲下身,用新式测距仪量了量断剑的截面,突然倒吸凉气:"比祖传的千层钢还致密七分!"几个原要闹事的老匠人偷偷用袖口擦拭船钉,浑浊的眼珠里泛起奇异的光。
李明注意到蒯祥不知何时站在了月亮门洞下。
这位曾主持营造紫禁城的宗师正用指甲刮拭船钉表面的氧化层,刮下的铁屑在他掌心聚成个精巧的浑天仪模型。
当寒风吹散他花白鬓角上的铁屑时,那双向来古井无波的眼睛里,分明跃动着磁粉碰撞产生的蓝紫色火花。
蒯祥指尖的铁屑浑天仪突然发出清越的钟鸣,惊得檐角冰棱簌簌坠落。
老宗师将船钉举过眉梢,钉尖在冬日暖阳下投射出的光斑,竟在雪地上勾勒出整幅《天工开物》的锻铁图谱。
"三十年前修应天城墙..."他忽然开口,声音像生锈的铰链缓缓转动,"我亲眼见过蒙古人用回回炮砸碎三寸厚的城门铁栓。"苍老的手指抚过船钉螺旋纹路,指腹被磁粉擦出细小的蓝火,"若当年有此物..."
人群突然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几个老匠人发现蒯祥腰间传承六代的紫檀鲁班锁,竟在磁粉影响下自动分解重组,化作精巧的蒸汽阀门模型。
年轻学徒们举着的传统水平仪里,水银珠突然悬空排成等比数列。
"李侍郎可否借磁粉一用?"蒯祥突然解下缀满铜铃的匠作腰带。
当李明抛出的磁粉流经铜铃缝隙,清脆的叮当声竟化作《考工记》的韵文在庭院回荡。
老宗师花白的须发在磁场中根根竖起,宛如执笔绘图的判官:"明日此时,老夫带三十六行会首齐聚观星台!"
科学院的算盘声突然密集如雨。
学者们用朱砂在琉璃板上演算,忽而有人惊呼:"若按北宋交子之法,以漕运关税作保..."李明蘸着磁粉在窗纸上勾画,现代债券概念在元代语境中化作"春秋筹"——将新式航运的预期收益拆分为可流通的铜钱凭证。
"某愿押上祖传的铁匠铺!"年轻铁匠突然砸碎装订船钉的枣木箱,二百枚寒光凛凛的船钉在雪地排成运河走势图。
十几个工匠学徒跟着解下缀满工具的牛皮围裙,金属碰撞声惊飞了藏在账本堆里的麻雀。
暮色渐浓时,当第一张印着磁粉防伪纹的"春秋筹"在琉璃灯下流转,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踏雪声。
风尘仆仆的信使撞翻廊下的青铜炭盆,火星在账册间烧出焦黑的洞眼:"扬州漕运使昨夜暴毙,新任官员是...是陈友谅旧部!"
李明指尖的磁粉突然凝成尖锐的三角,在琉璃灯罩上投射出运河全图。
他注意到三处关键闸口的标注正在诡异扭曲,就像被人用朱砂笔重新描摹过。
窗外的腊梅突然抖落最后几片花瓣,带着铁锈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