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髭稀疏的老先生背着手走进来,抿着嘴就站在我面前。容忍我在一片安静中噼里啪啦地摆好了文具和书本,才一面敲着手里的戒尺一面目光如炬地扫过教室的每一个角落:“把之前布置的作业传上来。”到这时,上课铃声方正式敲响。
纸张哗哗的忙乱声中,众人一语不发地把卷子从后面逐次收上来。我没有卷子,也不知道什么卷子,于是心里那根弦绷得更紧了。只心虚地埋着头,一面帮忙传递了卷子给前排同学,一面祈祷着自己不要被先生注意到。
收好了卷子,先生还是那副怒气冲冲的样子,一开口就像在骂人:“都收齐了没有,别等一会儿我把你给揪出来。”又数了数卷子,才道:“这儿一共有几个人啊。”
有人说三十四,有人说三十五个,最近新来了一个,有人还在东张西望地挨个清点。先生铺排着笔墨,坐在讲案前开始阅卷,吩咐底下的弟子预习之后的内容,又说了一句:“到时候可别等我把你给揪出来……”
……如坐针毡的一会儿功夫,就有三个弟子被点了名,上前领了训,被赶出了教室。看教室里人人自危,气氛越来越紧张不安,我动笔写了个小纸条问身边的同学先生布置的文章题目。那个同学却头也没抬地把纸条推了回来。我尴尬不已,犹豫了好一阵子,又将纸条偷偷交给刚刚在教室门口搭过话的那个男孩子。不想这里刚一动作就被先生看在了眼里:“你挺闲的嘛,作文交了吗?前头学的内容温习了吗?”
那男孩子答道:“已经交了先生。”
裴先生又看我:“你呢?”
男孩子试探地道:“裴先生,这位同学是昨天新来的,还不知道作业的事……”
先生敲了敲笔,抬起头来:“新来的?难怪呢。——把纸条拿上来。”看完了苏玧交上去的纸条,又道:“念你刚来,这回的功课我就不追究了。——你这位子,谁安排的?”
“季先生安排的。”我跪直了身子回道。
“下来把位子往后调一调。你们这些小姑娘,到书院来又不为做学问,坐这么靠前干什么?耽误别人,还碍老夫我的眼。”说着便低下头,继续批改起文章来。
我深吸了一口气:“请问裴先生,不知这回做文章的题目是什么?”
“这回?”
“现在还有时间,我想,或许足够我完成一篇文章了。”
“呵呵呵,哈哈哈哈……”裴先生发自内心地笑了,像是从案头的文字里瞧出了什么有趣的事。一看到他笑,我就忍不住也想笑。不过我还在等他的回答。
裴先生撑着眼皮,朱笔未停,终于抽空瞥了我一眼,而后勉为其难地抬起头来:“听说你是凭荐书入学的。入学考试没有参加过吧?一来就是三年弟子,这本身就不合规矩,明白吗?我也只是区区一个教书的,按理说,这些不归我管,我也懒得管……”
这几句话背后,明摆藏着满腹牢骚。“烦请先生告知文章题目,弟子有心求学请教,写得好与不好,只希望先生看过之后能多多指点。”话说完,教室里的弟子们都诧异起来。
裴先生疑惑地收敛了笑意,从手边取了一份文章递给我。——黄门论?这是玄帝于平安年间颁布的一道政令,关于怎么安置那年因连年旱灾而闹饥荒的,来自狍县的流民。虽然政令行之有效,却也为数年后的一场动乱留下了隐患。
磨墨执笔,稍加思索,便洋洋洒洒写就起来……
写了也不知多久,文章总算是首尾俱全。一面检查着字句,一面往稿纸上呼呼吹气风干墨痕,又听“当!当!当——”下课铃声适时响起,我只好将墨迹未干的纸页错开夹在指间,一路飘摇着,一鼓作气地送到了裴先生面前。这时回过神,才意识到不止前面的裴先生,就连教室里外的同学都投来了好奇关注的眼神。
裴先生严肃地皱着眉头,可还是被我的“来势汹汹”给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不得不将稿纸接过去,手忙脚乱地一一铺开,而后眼神在我的脸上和眼前的卷子上来回跳跃着,终于将目光流连于卷面,而那张皱巴巴的古板的脸上,所有不屑与怀疑也终于烟消云散。
“那么多字,他是怎么一口气写出来的?!”有人说了这么一句,其他弟子们也随之发出了惊叹和议论声。“是提前背诵的吧!”“要不就跟我一样,胡编乱造的!”“你能造得这么顺溜?”“那还不简单……”
彼时其他学所的学生们已经涌到了外面的走廊上,课后的欢闹声逗得三年甲所的弟子们也都齐齐眼馋地望着裴先生,端坐堂下的,只等他一声令下,便好出去放放风,撒个欢;站在门外的,更是一心盼着他金口赦免,好进教室躲躲脸皮歇歇腿。而在众弟子的注视下,讲案前的裴先生稳坐如山,一面鼓着腮帮子往墨痕上吹着风,吹得胡须也跟着翘一翘的,只不紧不慢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先生,弟子玉错。”我指了指卷子一角的落名。
“玉错。”裴先生喃喃重复,头也没抬,只翘着下巴,觑着眼睛,任视线在卷面上流连往返,终于动作粗暴地卷起底下剩余的卷子胡乱往腋下一夹,起身往茶室去了。
我捡起讲案上那张纸条,打开看了一眼,那个同学原来回信刚写到一半。刚转头,男孩子就道:“我姓苏,苏玧。”
——
大概三年前,大将军府曾养了一头狼犬。那恶犬救过老将军的命,不仅是老将军的爱宠,还被老将军亲赏了一块能自由出入将军府的令牌挂在脖子上。别说能自由出入街巷,甚至底下人都要鞍前马后,每日好肉好汤款待,尊称恶犬一声“大人”。然而狼犬野性难改,当时又有传闻,说有人借着恶犬行凶,反被将军府包庇,又说恶犬被人训练得见人就咬,不见骨头不松口。因此横行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