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半夜时,雪夜仍在稻草上窝着,白日里被打伤的额头和嘴角都痛得厉害,疼到他睡不着,只得抽出袖口咬住,咬啊咬啊,便没力气了,他的体温好似更高了,连手背都热腾腾的,浑身却冷得厉害,混沌中,肚子也一直在叫,很想找点东西嚼嚼,抽出根稻草放在口中,咬几下又忙不迭吐出来,好苦。
头顶皎洁的月亮被浓厚的乌云掩住,这深沉的黑暗和阴森的氛围令他有些不舒服,想要迫使自己入睡,身侧忽地刮过阵阴风,冻得他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迅速强撑着躯体坐起身来。
本能地觉得,这阵风非比寻常,风里,有股寒湿的妖气。
他睁眼一望,暗沉的街中飘来道诡异黑影。
妖邪!
他不知自己为何认得这东西,记忆完全丧失,身体却瞬时绷直,摆出防御的姿态。
黑影在街上飘了一圈,停在边上这家客舍前,口中嘶嘶作响,顿了会儿,似是嗅到屋中有人的气息,他伸手扣响房门。
屋内人道:“来了。”
这声音,是白日里好心给自己钱的那个小二?不,别开门!雪夜在心里大吼,不出所料听到了小六的尖叫声。
黑影破门而入,骤风缭乱廊下的灯笼,光影混乱,四散的妖气像水雾扑到雪夜脸上,他也忘记疲惫,正欲进门,室内金光一亮,那黑影像是受到袭击,发出几声异响夺门而出。
那道符光击散了它用来隐藏的黑雾,地上赫然露出一条粗壮犹在蠕动的尾巴,雪夜闪至一旁,目视那尾巴,头皮阵阵发麻,这是……
黑影溜进空寂的街中消失,雪夜在身后追得很吃力,奇怪的是,他像是能感应到这妖物要往何处去,一路狂奔来到东门外。
东门外没有民居,只有片幽暗山林,林间有处水塘,当中水草茂密,混合着时隐时出的虫鸣鸟语,在暗夜中透出诡秘之息。
借助月光,雪夜听到塘边传来响动,拨开层层草丛上前,那团黑影正立在岸边,怀里赫然裹着个幼童,腾腾的妖气灵蛇般钻入幼童七窍,正贪婪地吸食他的精血。
四周弥漫起刺鼻的血腥气,幼孩挣扎的小手小脚很快停止扭动,雪夜看清那幼童的脸,心顿时跳到嗓子眼。
这孩子是……阿牛?
他怎么会在这里!
雪夜呼吸急促,周身泛起层层白毛汗,便是白日闹得再不愉快,他也不忍看着这妖邪杀害一个孩子,摊开手指,凭感觉,他空空的手中应当握着什么武器才对,只是眼下顾不得了,赤手朝那妖邪奔过去,一拳揍倒它,黑影翻滚着丢下阿牛,雪夜趁机扑上去死死按住它。
他手探进去,自黑雾中触到了冰凉的,滑溜溜的鳞片,手臂划过一处尖牙,剧痛袭来,他眼前一黑,咬紧牙关上手扼住那妖邪脖子,掐住,用力到双手发麻,接着是什么?避开那妖邪抽过来的长尾,再劈手掰断池塘边生长旺盛的竹子对准它腹部狠狠刺进去。
这一击用了十足的内力。
妖邪会妖术,向来只有懂法术有灵力的捉妖师才能击杀,而他只是个有点内力的凡人,并不知自己这一下能否伤的了这妖。
“嗤——”
腥臭的妖血飞溅而出,黑影吃痛,连声惨叫起来,血迹喷涌而出,有几滴落在雪夜面上,是凉丝丝渗人的触感。
还好,看来这妖孽修行尚浅,并不会太多法术,因怕有毒,雪夜抢过地上的阿牛避开,那妖邪得到机会,黑雾迅速缩小,化成一小团飞入池塘忽地消失,连落水声也无。
带血的竹竿落地,四周虫鸣声愈发聒噪,雪夜大口喘着气,还有点惊魂未定,在原地缓了缓,赶紧抱起阿牛转身返回。
“没事了,吓坏了吧。”
长街里回响着他凌乱的脚步,他托着阿牛的头,在眼前无边无际的黑暗里穿行,头痛欲裂,像有无数根针在来回穿刺,腿脚绵软,似乎踩不到实地,每行一步膝盖都在打颤,怎么办,走不动了,那个妖不会再回来吧?
忽听夜色里传来“叮,叮”的铃响,一道金光划破夜幕自他身侧掠过,带出片白森森的残影,纷乱的铃铛撞击声里,来人喝出句有力的:“站住!”
这声音,好耳熟。
幽幽符光照亮四周,抬头望着眼前人亮如繁星的双眸,雪夜也终于觉得自己支撑到了极点。
临昏迷前,他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昭歌那双眼睛。
奇怪,这双眼睛,好熟悉啊,像是在哪里见过。
这会儿醒来直面昭歌,他反倒想不起来了。
“你不知自己从哪里来,倒是有勇气去杀那妖邪。”李义听完他的话,态度仍是不怎么友好。
昭歌倒是平静,与雪夜相视片刻,朝他浅浅一笑。
事实果然如她所想,是这人救了阿牛,那么,他应当有更加复杂的身份。
就这么一会儿,这人身上有多少谜团了?
——气度不凡,非平民百姓,失忆,有武功,还识得妖邪,还真有意思。
等到外面天色微明,东方亮起鱼肚白,昭歌对李义说:“我们去衙门吧。”
一夜未合眼,她到这会儿也异常疲倦,奈何这妖邪之事好不容易有了大进展,必须抓紧时间。
李义命小六看住雪夜,随昭歌回到县衙,停尸室内整整齐齐摆着六具尸体,昭歌带好面巾,过去查看起来。
“浑身血液精气被生生吸干,是妖邪无疑,”她凝神在尸首上探查一番,问李义,“可有闻到什么?”
李义只闻到夹在石灰草木灰味之间的恶臭,忍住恶心道:“尸臭味啊。”
“不,”昭歌挨个闻一遍,“有股不一样的味道,很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