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轻孰重他知道,虽然他明白,想要给儒家证名,踩着清风国师更好,但他明白自己势单力薄,而佛道两家都是严嵩手里的刀剑,一旦出手,就必须要一击必胜,逐一击破。
所以,先拿佛门祭儒宗崛起之大旗!
见张慎行冲自己而来,禅霜双手合十,轻声道了一句佛号,表示自己确实说了。
“人死精神不灭,随复受形。生时所行善恶,皆有报应。故所贵行善修道,以炼精神而不已,以至无为,而得为佛也。”说完,张慎行看向禅霜,道:“不知,在下说的可对?”
“张御史所言正是。”禅霜颔首同意。
“呵,”张慎行轻笑,道:“此乃后汉书所言,老夫不过是借用而已。”
一众御史言官闻言,都是轻笑出声。在他们看来,张御史已经开始占上风了。
然而禅霜却始终一副平静的模样,无悲无喜,明亮有神的眸子里,目光始终慈悲。
“不过此等主张,在我看来,实乃谬论!”说着,张慎行的语气开始变得犀利,“先圣有言,未知生,焉知死,而令人一生之中,困苦形神,方求冥冥黄泉下福,皆是管见。”
这话说出口,就是直指佛门主张狭隘了。
饶是禅霜眉宇平静慈悲,此刻也不由的轻皱了皱眉,这话说的确实重了。
这当等同于是直接否定了佛门的教义!
不过张慎行还没说完,她也不会打断,只能静静听着。
“国师?”张慎行将禅霜的表情收入眼底后,转而看向清风,道:
“道家主张性命顺应自然,可对?”
说完,不等清风回答,便继续转向禅霜,开口道:“道家主张,人依靠天地赋予的本性而生存,秉承着五行之气来成长。”
“人的寿命有长有短,因此有人长寿,有人早逝。人的气质也有精细和粗糙的不同,因此有贤能和愚笨的区别。”
“这些都是自然天定的规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而不是由善恶积行所致。”
“善良的人之所以善良,并不是因为他们一开始就有好的命运,而是因为他们在行为上行善,因此才说,他们是善人。”
“邪恶的人之所以邪恶,并不是因为他们原本没有邪恶的倾向,而是因为他们在成长的过程中,行恶从而陷入了邪恶。”
“因此,无论是在境遇上的成功或失败、行为上的善良或邪恶、智力上的聪明或愚笨、寿命上的长寿或短命,这些命中注定的。”
说完,张慎行一步步逼近,看着禅霜,道:“法师,此番你可认同?”
看着气场上,直接将禅霜压制的张慎行,张居正、高拱和赵贞吉三人对视一眼,微微摇头。
张慎行能成为督察院的左都御史,此前更是坚定的站队严党,是严党在督察院的先锋,可不是什么无能之辈,他们也是头次见此人。
张慎行,能被严党看中,是有道理的!
这番话,直接从儒家的立场出发,用道家的性命自然主张,对佛门的因果报应进行否定。
可以说,直接连带着儒家和道门,同时攻向佛门主张,全方位攻杀,如何能辩?
然而,张慎行并不打算就这么算了,他必须要将禅霜彻底击溃,才能调转矛头向清风。
“对不住了,小姑娘,老夫也是逼不得已,为了天下儒宗,只能如此了!”心中对禅霜说了一声道歉后,张慎行眼中精光一闪,道:
“佛说,杀生得恶报,为善得福。”
“牛羊吃草,不吃有生命的动物,即“不杀生”,到头来却仍免不了被庖人宰杀。”
“燕子求食,非飞虫不吃,却得世人喜爱,且让它在屋梁上做窠安居。”说着,张慎行冷笑,道:“敢问,何报应之有?”
被张慎行如此一问,禅霜张了张嘴,一时间竟是不知该如何反驳。
“因此!”张慎行凝视着,禅霜,冷声道:“群生万有,往往如之,是知杀生者无恶报,为福者无善应,因果报应之说,谬论尔!”
一番话说完,禅霜双眼微微睁大,凝视着面前须发皆白,肃容冷言的老者,最终深吸一口气,轻轻闭上双眼,双手合十,诵声道:
“阿弥陀佛……”
见此,张慎行心里也微松了口气,此女子倒是没有撒泼,倒是意外。
至此儒释之争,儒家胜利而告终!
见此,以张慎行为首的御史言官,纷纷喜笑颜开,低声议论了起来。司礼监陈洪等人默不作声的看着,儒家也好,道家和佛门也罢,都跟他们无关。
内阁众人则始终冷眼看着,张居正等人倒是不考虑其他,只是听着这番论道,全当思考。
胡宗宪、王崇古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莫名意味来。
二人中,胡宗宪是严嵩的学生,王崇古是裕王的心腹,对这些内幕,自然明白。
在他们看来,今日儒释道三家,没有胜利者,都不过是棋子而已,悲哀的是,有棋子因为胜利而高兴,他仿佛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俞大猷则不同,他出身不好,为官底蕴不深,听着这一番文人论道,只觉得精彩。
至于严世蕃,看着背叛了严家的张慎行,眼神如刀子一般冰冷,像是在看一个已有取死之道,却不自知的小丑,神情嘲弄讥讽。
赢了?殊不知,他们都不过是台上的戏子而已,今日的表演,不过是我严家手中的工具。
“国师。”一举击败佛门,张慎行决定趁热打铁,对清风出手,不过却是先作了一揖。
看着张慎行,清风微微颔首,目光看了看冷眼旁观的司礼监,又看了看神情淡然的内阁,最后看向将自己视做敌人的御史言官。
突然,清风觉得好无趣,好无聊。
不过她知道,皇上要看戏,严家变法需要这一场戏唱下去,也只能硬着头皮唱下去。
“做官好难呀。”心底轻轻叹了口气,清风努力维持着自己国师的仪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