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水晶砖的那一刻,程姝容被完全峻工的整个艺术馆大厅给震撼到。昨天踩着月色走的时候,白色塑料布,各种半拆封的纸箱堆砌在各个角落,头顶的油画被黑色薄膜覆盖衬的整个大厅异常肃穆,下方的T台边缘装了链条灯带,此时正在一闪一烁,工人无声穿行在此,冷月当空,徒生悲凄。
如果下一秒我说爱你,你会不会抛下这一切,
我们在月夜私奔,去天涯海角,
这一场春日的落幕,不知道花谢,
下一场雨落,玫瑰没有花期,
我呼出一口气,心已冻得僵死。
程姝容抚摸着入口迎客的这朵薄纱勾勒的保加利亚玫瑰,确认花心的黄色宝石位置镶嵌的严丝合缝,她走进去对着每一个打招呼的人点头微笑。上官推着她离去的时候说:“我保证,当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这里就是你今晚的梦境所现。”
一路形态各异,娇柔鲜妍的布艺花盛放着,无论是远远观赏还是走进端详,花心的宝石坚不可摧,五光十色。零号方案的奢靡,竟有一天能够如此淋漓尽致的展现在人前。她立在最中心,微微躬着身子,双手交握,虔诚的闭上了双眼:老天啊,这是我一生中如此绝望又凄美的一天。太阳照进大理石窗台,头顶的油画人像是如此恢宏美丽。Elina金黄的头发延绵成麦浪,蜿蜒的溪流是脖颈的项链,金色鲤鱼跃出水面成为了一尾耳环;葱郁的树木是大地女神的裙摆,鹿群在她手心跑动;而指尖的红是随手沾染的石榴汁水。她从天上来,翠鸟亲吻她的云彩脚背。
肆意挥发的想象力造作了这一副生机盎然,生命勃发,生灵欢歌的大地女神图景。
她被外面太阳的强光恍惚了神色,心里坚冰不化,她畏惧着在这一切面前低下了头。我怎么能不闪躲,我怎么能不嫉妒,我怎么能不跳下高楼。在大地女神面前,我无所遁形。她自嘲的转身,不用看了,这里很完美,你该退场了。等十点,宾客宴聚一堂,芳子钢琴曲开场,一整个歌剧团在燕尾服指挥下放开歌喉,赞叹女神荣光。模特聘聘婷婷,款款而出,用优雅的身段展示着华贵的珠宝收藏。
Elina,她会穿着金丝编制的高定,一步一步走向一篇小说的结局——幸福。
程姝容脑内幻想着这一幕,没有留神脚下的台阶,整个人从T台上直直滚落了下来。芳子在现场合琴曲,事情发生的时候,背着身子她清晰的听到一声下意识的痛呼。“姝容,没事吧,你昨天有没有好好睡觉的?怎么今天还是无精打采?这么不小心!”芳子小跑过来,姝容已经被就近的工人给扶起来了。她担忧的看着程姝容“不要勉强自己。”
程姝容嘶牙咧嘴的开了一句玩笑,为自己解脱道“还不是你的琴声太动人,我刚刚听得入迷了,才摔下来的。”吕芳子上上下下检查了她的身体,膝盖摔出了一个大伤口,立刻就红肿起来渗血了,其他身上的乌青也不好查看,她没好气的说“今天我要把你交给高七七,让他好好的看着你,等结束以后,我不想看到你身上再多出其他的伤口。”最后,她摸了摸程姝容的脑袋“厄运走开,福气满满。”
芳子一直对自己有种抱歉,她不该把自己的执念加诸别身。筹备到动工这段时间,二人之间隐隐存在一丝隔阂尴尬,即使旁人有意周旋也是无济于事。程姝容其实没有生气,她只是难过而已。这个世界变得太快,这是她一生出来就落后与人的事实,什么基因药剂什么人类进化什么荣耀争斗,她都不在意。但在这时,她听到芳子轻柔的祝愿的一霎那,突然明白她只是装作不在意,骗过自己缩回蜗牛的壳,假装无事发生,粉饰太平。
因为畏惧。
程姝容这25年只是一个普通人,她过着大部分人的生活,从幼儿园开始读书,然后毕业;去小学读书,毕业;去初中读书,毕业;去高中读书,谈恋爱,考上大学,失去爱人,毕业;上大学,做义工,发现自己生病,去看病,去做义工,去做兼职,去实习,迎来毕业;变成打工人为生活奔波忙碌的同时抽空去医院复诊,开药,吃药。直到高热危在旦夕,死去活来,发现自己已经是个异类了,接受的过程中很迟钝的发现原来身边这些人都是异类。
横亘七年的爱情居然在死灰中冒出了星火,那27天的朝夕相处,每一针药剂的推进好像都在加速这短短一生。程姝容在最后一日的暮色中,看着天上光线收束,湖面的人影泛不起涟漪,连树梢的风都静止了,就像一篇小说的主人公已经在时光的尽头,所有的悲欢离合都有了注定的结局。她伸手搅动水中的影像,白鸽从天边而过,恍惚看到水中的这个世界这只白鸽一振翅膀带走了自己。然而背后贴上来的温度告诉她,在水上的世界,没有美好的结局。柯沉一个指头一个指头缠上她湿漉漉的手,他沉默着背起往昔的爱人走到庄园门口,这时已然日落西山。他放下背上的她,二人安静的在黑暗中偷吻,分别的最后一刻,小指还勾在一起缠绵。
上官的车灯已经闪了过来,两人的眼神相会,仿佛都期待着对方说些什么。亲吻的嘴巴仿佛丢到垃圾桶了,自始至终没有人开口。
她低下头了,在心里默数,数到7我就放手,1,2,3,4,5,6。
不待数到7,手上已经一空。
柯沉将手插到兜里,侧身将余光落在她带着牙齿咬痕的唇瓣上,然后轻快地吹了一个口哨,酷酷的转身好像18岁调戏完小女友头也不回就走。
他冷漠的走进铁门里,不会给你数到7的机会,遗憾这一秒吧。
上官倒车的时候,看到后视镜里的程姝容正无声无息啪嗒啪嗒掉着眼泪,没有一丝情绪起伏,躯壳与灵魂不相融。世俗的感情还在侵蚀大脑中枢,泪腺源源不断开始工作。自由不屈的灵魂做不出妥协,她已逃出生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