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
常英颖盯着她侧脸,忽然陷入感叹——常乐言,她是真的长大了。
连脸上的婴儿肥也渐渐消退,变成干净又清晰的大人轮廓。
她突然觉得,某个一直包裹着她、越束越紧的东西,在此刻软化了。
这么些年来,她第一次有了停下来歇歇的念头。
她不禁反思,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把自己变成了一个不眠不休、不生不死的战士?
冯厚粲说她打小性格就倔,不服输,更从不认输,跟钢筋似的。以前常乐言因为生病没考好不高兴,她好心去劝她,却被老冯给打断。说什么,她讲话没有说服力?
“你以前像她这么大的时候,第一次没考上第一,直接离家出走了。”她乐呵呵地讲。
常英颖晃神,那都是常乐言五年级时候的事儿了。
她还记得常乐言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每天放学了都要回来粘着她,趴在她耳边吐着热气咯咯地讲那些趣事、琐事,连喜欢哪家小哥哥,要怎么和他打好关系这种问题也要找她来问,从不担心在她面前红了脸蛋。
又是从哪天起,她连睡觉都不愿意同她一床了呢?
想到这里,常英颖也不顾常乐言在前了,一把端起了酒杯。
一口血红入喉,遮掩住眼底的湿润。
她常英颖在人前,是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常总。为这个小家、为她自己而练就的这身铠甲,是挡住了祁寒暑雨浇漓世道,可她是否,也亲手挡住了她的女儿伸出双手要揽住她的怀抱?
“你少喝点。”常乐言透过屏幕叫她。
“知道了。”
常英颖咽下眼泪,哑着嗓音叫她:“乐言,你舅舅刚跟我打了电话。”
常乐言吸了吸鼻子,抹了下泪,红着眼睛转回来看她。
“舅舅他说什么了?”
母女俩都假装没察觉到对方的异样,继续若无其事地谈话。
“就问我们怎样,问你过得好不好。”
“你哥说,等你高考的时候要专程回来看你,考完就带你飞他们那儿去,给你弄一场毕业旅行。”
“好呀。”常乐言一口答应。
“那个时候,说不定疫情早就结束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去,你也给自己放个假。”
“行。”常英颖和她一言为定,说着,就将这事儿记在行程表里。
“我空出半个月,陪你到那边玩一玩。”常英颖已经在脑海里飞速思考,安排各种事情腾出时间时间。
常乐言的一声“好”还在喉咙那儿打转,视频那端便传来刺耳的铃声。
常英颖低头一看,是公司同事打来的紧急电话。
想问的还很多,但常乐言见她这么忙,不想再打搅她了。她主动说了再见。
常英颖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接起电话。
常乐言盯着视频里认真工作的常英颖看了许久,才按下挂断。
她喜欢看常英颖工作的模样,那个时候的她,正如她的名字一样——英姿飒爽、聪颖尽现。
常乐言怎么可能怪罪常英颖?
她和冯厚粲一样,永远都是她的榜样。
常乐言一生只追随两人,一是砥志研思、才高识远的冯厚粲;另一个,则是她自立自强、一往无前的母亲,常英颖。
有她们两个在,她会觉得,她的人生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冬日的夜显得格外寂静。
常乐言收了手机,端着温热的红枣水,走到阳台。
推开门,寒凉的风肆无忌惮地钻进衣服里。
常乐言竟没觉得冷。
她只感觉暖乎乎的,从头到脚,手间、心里,无一处不是如此。
夜深了。
灯火依旧通明,抬着头,看不见闪烁的星星。
不过,还好有月亮。
厨房里正烧着热水,就等着用它来灌热水袋了。
常乐言预感,今晚会是一次好眠。
——
“辛苦了,早点睡。”
“晚安。”
常英颖挂了电话,立即转过头要和常乐言说再见。
可惜,已经黑屏了。
常英颖看了眼通话记录,足足有二十多分钟。
她微微叹了口气。
桌面上摊得到处是资料,常英颖收拾完,端了杯水去书房敲门。
秦方见是她,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些。
他也在为这个突如其来的封控加班。
千盏灯,万家魂。
同一轮皓月下,有人奔波劳累;有人和衣酣眠;也有人,为着一点点的开怀和豁朗,心安释然。
久未撼动的冰山枯木,悄然之中,已在慢慢消融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