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祯十三年的年关奇冷无比,禹朝千里飞雪,皇帝八月领兵北征和蛮人打仗,腊月还没回来,宫内虽说要简办年节,但仍旧算得上铺张,国库的银子流水一样地搬出去,阖宫都在准备上元的鳌山烟火和各宫所需的新样宫灯。
越茵在坤宁宫里读书,随侍的春惜给她磨墨,随时备着纸笔供她往书上做批注,还挨着桌子跪坐开解她:“三殿下,您多爱惜自己的身体,再像这样养上两年,等不那么体弱了,就能在冬日出去玩了。”
这话她每年都说上个百八十回,越茵摆弄着手里纸张精良的《大学衍义》,把她早就倒背如流的东西又翻来覆去地看。
坤宁宫东边是越茵的书房,皇后娘娘知道她喜欢看书,建书房的时候破了规制弄成了七间五架,因此这地方十分大,入门走十几步是一架六折屏风,宫中的绣娘在上面绣了很多梅花,这花样几天一换。
屏风将房间割成两块,前面有一架宽大的弥勒榻,两把铺着狐皮褥子的圈椅,角落各一盆瑞香。
屋里的火盆往往无比炙热,光芒明亮却不爆裂,越茵通常会一动不动地在后边看上两个时辰的书,用完膳后再重复这一切。
但就这么规规矩矩的作息越茵的身体都受不住。
太医院的院判院使曾经并十个御医围在她床前,探脉问诊问了好几个时辰,问完再凑在一块合议,压低声音的同时还不忘揪几下胡子,最后怕虎视眈眈的皇后发怒,只肯密授珠玑似的用气音禀道:“娘娘,三殿下病症颇杂,以后恐会有些体弱。”
皇后头戴嵌有六条吐珠金龙的凤冠,听见这似是而非的话依旧雍容,只是看着太医官服上绣着两只鸟的补子,沉沉地威胁:“本宫瞧诸位爱卿的官袍花样也杂,以后脱了都穿褐衣可好?”
太医们惊惧,眨眼间冷汗淋淋地跪了一地,然后才有人硬着头皮道:“三殿下脾胃虚弱,且是先天不足,以后可能常常觉得胸闷气阻、没有食欲,最好别吃太硬太热的东西,多吃软和的面点米粥....”
“此外,”另一个年轻御医哭丧着脸接道,“三殿下的心肺也不大好,略有些阴虚,恐会欲睡不能眠、欲行不能走,就算偶尔有食欲也会难以下咽,寒热轻易能勾起来,受不了户外冷风。”
话说出来就不太怕了,院使镇定地做了预判:“这些于孩子而言太难忍受,殿下久而久之怕是脾气不会太好,容易气火上冲,若是正说着话猝然昏厥,多为此因。”
越茵彼时平躺在床上,心情还算安宁祥和,她把太医口中的“体弱”掰开揉碎了再读出来,赫然是-
全身没一处舒坦的地儿。
不过太医院虽说集天下医术大成,到底不是神仙,论断也不是全中。
越茵现如今十一岁,闭着眼睛能吃下一碗鱼汤,累极了能一气睡上三个时辰,虽然三伏天手凉得握不化一块冰,冬天倒也不至于直接躺进棺材。
如今正好是天寒地冻的腊月,渔民要砸破五六尺的厚冰撒网,坤宁宫更是闭紧了宫门。
所有下人都踮起脚后跟走路,擦拭器物的一个宫女拿着抹布一点点地抹,正好擦到一个青花缠枝莲纹葫芦瓶。
瓶身太滑了,抹布又太湿,用力滑动三下就会噗呲阻滞一下,但声音细微,众人精神太紧绷,反而没注意到。
越茵本在端坐读书,忽然之间一把将书盖在桌上,黄花梨木轰隆一声钝响。
宫人都想也不想地应声而跪,春惜连忙凑过来瞅:“殿下殿下,手没砸伤罢?可是谁吵着您了?”
“没有,让下面人都歇着去吧,别忙了。”越茵面色平静至极,好像只是随手摔本书玩一下,言语间已经又把书捧到面前。
“好,”春惜紧张地颔首,显然是怕越茵憋出毛病来了,“殿下也别老是坐在椅子上不动弹,内书堂的教书夫子都没这么爱读书,一行行的字又小,再把眼睛读坏了。”
“读不坏,”越茵扯起一边嘴角,要笑不笑的,“坏了也没事。”
“坏了怎么能没事呢,”春惜一下子就急了,俯下身子,把脸搁在桌子上看她,“那殿下不就是瞎子了吗?”
这种不吉利的话谁要是在皇后面前说,早就被拉下去掌嘴了,也就这丫头一颗熊胆。
越茵睨她一眼,周身萦绕的那股墨香熏香交杂的香气平和了不少:“我饿了。”
殿下饿了?殿下厌食那么严重,什么时候主动说过饿?
春惜呆愣地张着嘴,芙蓉花一样的面容,硬是弄出些傻气。
不过她马上反应过来,故作镇定地道:“殿下是该饿了,不过快到午时,不好吃油腥,奴婢给您拿点糕点填填肚子吧。”
她身姿婀娜,慢走时有弱柳扶风之态,这回步子都乱了。
“殿下要吃什么?杏泥酥怎么样?”她抿着笑唇朝外走,葱白的手指将挡风雪的厚帘子掀开,又细致耐心地把空隙堵好,声音才跟着脚步一起渐渐远去。
越茵盯住微微抖动的兽皮帘子,等它彻底平息,连底下两角反射的雪光都被挡住,才收回视线。
她又拿起书,但眼睛酸涩的险些要流泪,一眨一片重影。
还真叫春惜说中了。
与此同时身上也开始泛酸,越茵压住胸中翻涌不止的闷痛,使劲揉了两下额角,立马有宫人闪出来。
“下去。”
她呵斥了一句,不动声色地喘了两口气,又拿起小几上的茶水呷两口润了喉咙。
但因为气息不稳,反倒差点被呛到。
宫人终于忍不住:“殿下又想咳了么?”
“没有。”越茵声线冷冽。
“不要私下去禀春惜,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