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夜晚,车上冷气很重,大部分乘客都不约而同地穿上外套,顾余原本想把自己的上衣直接脱下来给她,抬手又改变主意,怕她拒绝,于是找列车员要了一条还算厚实的毛毯。
含烟的睡颜很安静,安静到和白日的她大相径庭,是一种他不曾见过的恬静,这种新奇的感觉让顾余忍不住多打量几眼,内心带着点留恋,每回总是情不自禁地想,要是她当初没经历过家庭的变故,是不是也会像世间所有在和睦家庭中长大的孩子一般平安喜乐。
潜意识里,他已经把她归为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困顿侵袭脑海,很快他便陷入了昏睡,故而他并没有看见,在他闭眼不久之后,身旁的含烟慢慢睁开双眼,夜晚瞬息万变的昏沉映进眸底,逐渐驱散了那点零星的睡意。
膝盖不时传来的阵痛刺激着神经,令她不自觉皱起了额头,只能咬紧牙关硬撑下去。这时候她感觉自己就像一台年久失修的机器,各种零部件几近坏死,光凭一股执念拼命坚持,掩盖身体的异样。
夜漫漫无际,变成一个能吞噬一切的巨大漩涡,把终点和归路无情埋没,似乎怎么走,都没有尽头。直到天边泛起了朦胧的光晕,她才低头看了眼手机,凌晨四点半,原来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一个晚上,这一晚对她来讲毫无疑问是煎熬的,每分每秒都像是度日如年,疼痛让她不断从睡梦中醒来,如此反复。
听到小孩一阵哭喊声,她掀开盖在腿上的毛毯,走去车厢一端的洗手间洗了把脸,发梢上的水一点点地往下滴落,濡湿了脸颊和领口,一股冷香靠近,随即她整个人被笼罩在一道身影里,含烟缩紧瞳孔,心高高吊起,短短几秒,她愣在原地,大脑被一片空白笼罩。
狭小的空间成了困住她的工具,回头,入目是那张熟悉到彻夜入寐的面孔,也是不疲不休折磨她的罪魁祸首。好不容易建立起的防线倏然倒塌,含烟后退一步,发现自己早就无处遁形。
所以说,这世间哪有那么容易瞒天过海的事情,他顺遂她的心意放她离开,又亲自打破她的自以为是,目的不过是要她彻底死心。敛下眉眼,含烟嘴角满是苦涩和悲哀:“温屿,我们放过彼此吧。”
他抬手拨开垂在她侧脸几根散乱的碎发,露出淡淡的笑容:“好啊。”
他轻声说,那你可以现在就杀了我,这样就没人会阻拦你了。
“你简直不可理喻。”当温屿用手拂过她的唇瓣时,含烟突然死死咬住他的手指,将近一夜未眠,她盯着他的一双眸里血丝遍布,像极了地狱里索命的恶鬼。
凭什么?
从前她怎么会觉得他不像他母亲呢?如今来看,真的如出一辙,一样地纠缠不休,一样地阴魂不散。
温屿没有动,任由她在他身上发泄。
良久,含烟松了牙齿,目光寻到他指上的牙印,怔忡片刻,最终化为一片漠然:“你再这样纠缠下去,我会报警。”
话音刚落,空气中传来温屿低沉的声音,凑近她耳畔的瞬间更像是情人间的轻哝软语:“姐姐,你想做什么大可以去做,我不会阻拦你,我其实也很想看看在你心中,我到底占了多少位置。”
比起那些,他更害怕她永远消失在自己的生命轨迹之中。说他贪心不足一点不假,想要的太多,贪念着她同时,也痴妄着她的整颗心脏。
肩膀在他的注视下一点点塌陷,含烟稍弓着背,捂住泛红的眼睛,低低笑了起来,笑声凄凉疲惫,那一刻,好像在他面前卸光了所有抵抗的力气。
视线顺着她的头顶下移,透着指间的缝隙,温屿看见她眼角已经濡湿大片。
她说,温屿,我赌不过你。
当初顾余的话似乎一语成谶,这场赌局,她从来都没有完完全全地赢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