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
正当她思量着该怎么当着卫庄的面施展傀儡术,玄色大麾却被叠好放在硬榻边的立柜上。她以为自己劝不动卫庄不搭手了,只能苦笑心说随他吧。
“不必。”
白瑶没太理解,什么不必?乌黑的杏眼有点无措地对上异常平静的鹰灰色眼眸,真奇怪,她什么都没看到。
甚至没有她的倒影。
好静的眼...
“不必是指?”她问。
卫庄道:“不必搬,就在这。”
就在这...睡?
同意了居然...
白瑶点了点头,也许是在鼓励自己的勇气和一拍脑门,“那好啊,内帐暖和。”不知怎的,她倒有些不知所措。
不是刚才的那种,而是一种说不出的、心里却莫名开心的无措。
白瑶早年也是跟过行军的,脱了外衫只着月白色亵衣亵裤就钻被窝了,卫庄本来也躺下了,正要起来熄灯,白瑶举手,食指在空中画了个圈。
帐里帐外几簇烛火仿佛有生命般,紧赶慢赶地往她指尖跑,帐外的烛火钻过隔帘时有点慢,姗姗来迟地凑到她指尖,随后汇成大大的一簇,随着白瑶一抓,在掌中化成白烟。
白瑶美滋滋地躺着,之前她很讨厌阴阳术,但现在在卫庄面前露这一手倒是让她颇为得意。
夜里不算安静,外面还有巡防士兵的脚步声。帐内淡淡的檀香萦绕在鼻尖,白瑶静静地闻着。
还是自己第一次闻这么久,之前都没发现,现在细细一品,这檀香比寻常檀香味道更清冷。
市面上的檀香多数以香气持久、香味醇厚为上品,这支味道却很特别,好像在落雪的空地上燃一盏檀香炉,清淡却不寡淡,想来是很特别的品种。
白瑶有些词穷,只觉得这就是卫庄衣袂间该有的气味,闻着闻着,不知不觉中放弃了对檀香来源的思考,无声入睡了。
一般入睡后的人会比寻常呼吸更深些,即便是身经百战的习武之人,这个微小的变化也毫无意外。
卫庄习惯睡前思考些事,耳畔呼吸微妙的变化并未如愿以偿地得到忽视。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心思真浅。
流沙之主已经十数年未曾入睡如此之快了,卫庄只除了大麾和衣而躺,薄被也统统堆在一边也没盖,她或许说得对,就这么呆在外面,想必一夜无眠。
相比于可以穿着亵衣大咧咧转到前帐要饭的丫头,流沙主人的体面则庄重些。常年枕戈待旦的习性,使得他从鬼谷那时起就习惯和衣而眠。
熟悉的幽香浅浅地萦绕在内帐,这丫头显然一直没被人提点,对这股香气从未深究过。
他没有佩戴香囊的习惯,身上只有多年前母亲留给自己的香片。想起那个人,卫庄眼前又闪过那座冷宫。
每次这座冷宫都拖拽着他的意识回到很久以前,但这次不同,那张已经作祟多年的青檀香片,在今夜却被压制了锋芒。
属于冷宫深处的那个人的味道,被一股浅淡却不容忽视的幽香吞噬,冷宫的光景霎时间如同帛片上的画,瞬间被扯了很远。
卫庄再次睁眼时,依旧是久违的内帐顶棚。
“呼...”他出了口气,微微侧头就能看见那个毛茸茸的脑袋陷在枕头里,无知地把他心中萦绕多年的魇吹散了。
母亲留下的香片缝在当初去鬼谷求学的发带里,明明薄如蝉翼的一小片,其中冷香竟残留这么多年,想来也是她当初得宠时得来的,一件举世无双的赏赐。
当初他在鬼谷就该丢掉那东西,鬼使神差地,让人纳在如今的发带中。于是流沙主人身边多年常伴之物除了鲨齿还有这么个物件。
白瑶这一觉睡得很浅,她习惯清晨打坐,那时露深雾重,总给她很不舒服的感觉。
丑时刚到,白瑶自然而然地就睁眼了,想起边上还有卫庄,这家伙难得睡个好觉,她轻手轻脚地用在会稽城外帮总司隐藏气息的结界,稍作改动、让外面能看见身形,却阻绝了气息波动。
施好了咒术,白瑶便开始运功释放魂兮龙游。
外界的安静,提供给训练魂系龙游必须的绝对集中的环境。魂兮龙游极难修炼,且修炼方式也因人而异。
龙游之气至纯至净,乃是内力中最纯粹的部分修炼所得,阴阳家最初发现魂系龙游的,据说就是修炼丹术的前辈在炼丹时偶然所感。那之后为历代阴阳家门人追逐,但魂兮龙游对内功和天赋的要求极高,数百年来,参悟魂兮龙游的弟子也只是寥寥。
魂兮龙游由精纯的内力凝练,因此在旁人看来会有些若有若无的存在感。月神的龙游之气磅礴如辉,高月的纯净如水,星魂的则是狡黠如蟒,每个人的龙游之气都将其性子最深处的本性暴露出来。
在卫庄看来,白瑶的龙游之气如同萤火,闪烁着看似很微弱,却有股能唤醒草木生灵的勃勃生机。
寅时降至卫庄便醒了,没有另一道呼吸声卫庄心里一惊,在视线对上白瑶周身的魂兮龙游时,不着痕迹地松了松挺直的脊梁。
卫庄对阴阳家相当厌恶,得知阴阳家新上任的天机官是嬴政身边的红人时,鞘中休眠的鲨齿又有了渴血的冲动。原本抱着看好戏的态度旁观青龙计划如何迎来愚蠢且意料之中的失败时,他的心情出乎意料的好,就像很久都没放松的人终于旁观了一件与他无关的事。
这种愉快停留在天机官面纱掉落的前一刻,在场的诸子百家或疑惑、或惊讶,他只是看了眼身边的盖聂,面对曾经的第一剑客已然“劈头盖脸”的质问,有那么一瞬的恍然。
战场将周边的村落摧毁殆尽,寅时已到却无鸡鸣,旭日初升,雾气渐渐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