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云楼外,高马来贺,锣鼓喧天。
段昇命人搬来早已采买好的鞭炮,绑在杆子上挂去揽云楼的二楼窗台,长长一挂红鞭炮直铺去半条长街外。
嘭。
爆炸声掀起硝烟红雾,噼里啪啦响彻长街。
硝烟呛鼻遮眼,炸开的艳红碎屑扬了漫天,扬进敞开的大堂中,洒上围观人的肩背衣袖。虞兰时手中捧着刚接到的黄绢,周遭人一拥而上连贺恭喜。
贺他:“探花郎。”
贺他前程锦绣,青云直上。
鞭炮声引来了楼里楼外乃至整条长街的路人,揽云楼里门庭若市,一处围堵虞兰时,一处围堵卢洗。
虞兰时会试名次就是第二,如今摘得殿试探花顺理成章。而卢洗——
卢洗被周遭一叠声的“榜眼老爷”喊得脑子搅成浆糊,抱紧黄绢在原地愣成木鸡,手脚无处安放,只会点头只会摆笑。
直等到来恭贺的人过了好几轮,日头从东边升上头顶,赶热闹的人散得七七八八。段昇用力一拍他背,把卢洗的魂叫了回来。
“我、我……”卢洗摆笑摆得脸都僵了,半天凑不出一句话,忽然,脸一抽搐,嚎啕大哭起来。
段昇被吓炸了毛,跳去半丈远,看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
“会试我才考了二甲二等,怎么就成榜眼了呢?”卢洗哭完,拿着黄绢翻来覆去看,生怕这份报喜人第一时间快马送来的喜报作假,全是有人拿来诓他好玩的。
段昇看不下去,“行了行了,不是有印章吗,哪能做得了假。”
绢布左下角的朱砂印印痕新鲜,摸上去有些粗糙,卢洗半信半疑,“我、我当真能过了殿试,成了第二,皇榜上没有弄错?”
“对对。”段昇应,“你现在位子可比我表哥还高了。”
“不不不,”卢洗连连摆手,“兰时兄在殿试上的表现极好,反倒是我有些怯场,说岔了几个字,怎么……”
完全想不出所以然,诸事皆如榜上朱印落定。卢洗犹在梦中,说着说着又有抽噎,“我娘为了凑齐我赴考的盘缠,将家里房屋一应抵了出去。家中倾尽一切,我很是惶恐,若是名落孙山怎么对得起他们。只得拼尽全力,不敢有一丝一毫懈怠,如今、如今——”
结局太好,好到他感觉在做梦。这才想起来段昇会试未过,倒过来还要来听他牢骚,卢洗站起一揖。
段昇笑:“这有什么,就算你当官也是个清贫身的,那点子俸禄我还看不上眼。”
卢洗:“……”
这该死的铜臭味。
卢洗:“方才那报喜人还说了一事,我一时浑忘了,是——”
“此次殿试中榜的进士,三日后赴鹿园饮宴。”
——
鹿园在华台宫以北二十里,浓阴繁花,清湖石景。旧年里,是宫里妃嫔的避暑地。其中一座广寒楼,玉石所砌,拔地而起十数丈,可将华台宫殿群俯瞰,细数金顶朱门几何。
这时节,杏花艳簇,春雨骤急。赴宴的一行人躲入湖心亭中避雨。
翘首望一望,便望得雨线涂抹人间,广寒楼遥立,孤高玉山,对影临池。
众人心向往之。
“听闻广寒楼前日夜有重兵把守,不让闲杂人等靠近,可是里头藏了什么宝贝?”
“你看看这鹿园中,珊瑚盆景、琉璃瓦顶,金玉随处装放。再看方才我们饮宴所用的银器美酒,哪一样不是宝贝?以价钱定论广寒楼,实在肤浅。”
“那是何缘故?”
被数人殷切望着,见识多的那人颇为自得,压下声音,“这广寒楼,原是二十年前陛下为一妃嫔所建,损耗近一半国库,饱受朝臣非议。后来发生了一些乱事,妃子失宠死在冷宫,广寒楼也冷落下来,久而久之便成了一处禁地。”
“原来如此。”
“劳民伤财只为建一高楼,女色果真是祸国殃民。”
在场多是饱读诗书的年轻人,尚有一腔赤诚,听到这种秘辛,无不愤慨,一旁一言不发的蔺知方显得很是另类。
几人面面相觑,再去看他脸色。
读书人结交朋友也好捧高踩低,家世学识谈吐一条条列下来,出身陈州没落世家的蔺知方虽已洗冤,但有前科,并不善于人缘。
可今时不同往日,谁让他不仅摘得会试头等,又连下殿试榜首。陋室里的秃毛山鸡一朝扬翅,飞上枝头当了凤凰。
众人私底下再是扼腕不忿,明面上也只得以他马首是瞻。今日鹿园赴宴,他们热脸贴了半天冷屁股,竟贴不出个好歹来。
蔺知方当知他们在心头暗骂,只看他们如跳梁小丑一样,自顾抬袖斟茶。
气氛凝滞着,前头一阵人声渐近,又一群人过来避雨。
有眼尖的认出人群里的虞兰时和卢洗。
卢洗家里往上数五代都是贫农,虞兰时更是满身铜臭的末等商贾。而科举新政一划,便将这出身诟病累累的三人捧至山巅,仰望不及。
鹿园赴宴,殿试前三甲自然是人群中的焦点。好巧不巧,小小一座湖心亭,登时凑了个全,原先围着蔺知方的人立马迎了上去。
烟雨朦胧,湖亭罩雾。虞兰时一身探花红袍艳得出奇,自坐一角,与谁都有距离。卢洗心眼直,好赖过耳不过心,随便都能侃上几句。
广寒楼白墙疏窗,在一片矮檐黛瓦的亭阁中太打眼,众人说来说去,还是说到这上头。
“……那妃子便是现今六皇子殿下的生母,随着六皇子军功起势,这寓意非凡的广寒楼更是戒备森严。闻说广寒楼实际上的主人已是换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