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匿月起,揽云楼中鸡飞狗跳。
刘大夫从轿子里下来就被人擎着两只臂膀、几乎一路脚不沾地上到二楼一间上房,给某位贵人看诊。
不知是哪位贵人,出手阔绰,从扔在他看诊台的金块到小轿接送,再到这间上房。
这间上房装横处处显贵,不像客栈,像府苑。正中地上铺着一大张彩锦地毯,蓝黄二色经纬线织成的富贵纹图,织料之精细,他在王都城内许多富户家中见都没见过。毯子上头此时躺着一只摔得四分五裂的陶瓷瓶,没来得及收拾,锋利的瓷片边缘还沾着红色的水。
仔细一看,哪是什么红色的水,粘稠带腥,是血。
血迹滴滴答答地从地毯上滴到里间屏风后,溅成深深浅浅的血斑,刘大夫揣着急促的心跳一路往里看。
看清情况后松了一口气。
原是个年轻公子受了伤,手上被瓷片豁开个好大的伤口,应急包扎了一块布险险止住了血。
刘大夫上前放下药箱,查看病人的伤势,准备上药重新包扎。按着止血的布料一揭开,看清伤势,刘大夫心里啧一声,不由得暗自打量这位眼生的公子。
年轻公子穿着身红锦袍,乌发全绾无冠,长着一张极俊的脸。手上一道看着就很疼的伤,却是神色漠然,清理上药的时候眉头皱都不皱一下,好似受伤挨疼的人不是他一般。
看着细皮嫩肉,心思却是很凶。
倒是另一旁的公子看着着急些。
段晟能不急吗?
今日鹿园饮宴,虞兰时与卢洗一道去赴宴,回来脸色便不对劲,回房没多久,楼上哐啷一声巨响。段晟与卢洗忙去敲门,推门便见着虞兰时手里扔下一块锋利瓷片,手上流血不止。
虞兰时说是不小心划到了。
卢洗信了,段晟半信半疑。
刘大夫听了直摆手,“怎么会是不小心划到的,哪里会划成这个样子?看这伤势,边缘浅中间深,分明是用了力道割的。老夫我行医数十年,可不能连这点眼力见都没有。”
听了这些话,卢洗犹自茫茫然,段晟一怵。
虞兰时点头应:“大夫说的是。”
看虞兰时神情半点无波动,刘大夫不禁劝道:“幸好没伤到筋骨,也幸好伤的是左手,不然以后拿笔都难。公子也是最近赴考的举人罢?名落孙山不打紧,三年后再来便是,何苦拿自己的身体出气……”
卢洗在后说;“大夫你误会了。兰时兄他已过殿试,现今已是金榜有名的探花郎,怎么可能做出这等傻事,欢喜还来不及呢。”
探花郎?刘大夫一楞,忙打袖作揖,“是老小子有眼不识泰山,原来是探花老爷,幸会幸会。”
卢洗嘴快,段晟拦也拦不住,只得上前与刘大夫一番奉承来回。
“……我家表兄功名在身,须有清誉。今日受伤一事若是传开,还得刘大夫作证是不小心所为,不是什么惹事生非,免得害了名声。”
“自然自然,段公子放心,老小子不是多嘴的人。”刘大夫说起,“虽则老小子年岁太大,赶不上这鲤鱼跃龙门的当口。可见着探花老爷、榜眼老爷二位,年少有为,老小子回去便让我家那不着地的小孙孙去好好背书!”
段晟:“那是,端看数年后,就是刘家子孙金榜题名的时候了。”
刘大夫捋着花白胡须笑得见牙不见眼。
上药包扎后,刘大夫勉强信了虞兰时说的不小心,连说自己上了岁数眼力不行,“虞公子放心,伤口虽深,只要这几日好生将养,待结痂后便无什么事了,定不影响你日后写字看书。就是碎瓷器这些,千万小心别再去拿了。”
大夫走后,段晟问虞兰时:“表哥当真是不小心?”
虞兰时说是。
段晟心知他在说谎,又想不出他故意这么做的缘由。人总不能无缘无故往自己身上捅刀子,又不是傻子。
便找卢洗旁敲侧击鹿园饮宴上的情形。
今日鹿园诸事,无论富贵还是人,卢洗毕生仅见,回忆起来心潮澎湃,侃侃而谈。
一说起来,就不得不说到一个人。
段晟一惊:“定栾王?”
“不是说鹿园饮宴只去官员,为何她……我是说,纡尊降贵之举,王侯竟也去了?”
卢洗:“我们也十分好奇。后来有个见识渊博的兄台打听出来,原是六皇子殿下照例去广寒楼,临时有事,定栾王代为巡查,顺道接见了我等。如此,便让我们这些人得了便宜,得以一见王爷风姿。段兄,你可有见过——”
见过,他当然见过。曾几何时,他也瞎了眼地、被短暂地迷过心窍。
看着卢洗一副喜不自胜的模样,段晟咬牙切齿,“表哥可知这件事情?”
“当然,我们一道听见的。”
入华台登庙堂,必定得见着什么不该见的人。
段昇来王都之后最怕的事情之一,莫过于此。
更可怕的是,日日见着。
可随着科举尘埃落定,一切尽都板上钉钉。表哥与那个薄幸人再见,已经是迟早的事情,可今日饮宴,那人竟替了别人出席,是以什么身份去替?他都不敢细想,何况虞兰时。
段晟旁观尽知虞兰时前些年都做了什么,也心知给他造成了什么样的影响。端看如今风平浪静的表象,仿佛曾经的执拗果决都淡去了。
但是——
段晟心有不安,又逢多事之秋,住宅户契一应皆要挑选落定,便没有多少心力去旁顾。
很快,入朝听封的日子便到了眼前。
按科举定例,一甲状元授翰林院修撰,从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