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后,天色转暗,低云闷雷。
翰林院诸人忙忙收拾铺晒的书籍,摊书的架子刚搁进仓里,宫道上便飘起了雨丝。
水色淋漓挂在墙头,朱墙上的红漆一抹深似一抹,虞兰时望着窗外雨水乱打芭蕉叶,一转头,瞧见薛陵川从大门口踏进来。
迎面撞上,他见礼道:“薛大人。”
不日前,薛陵川刚从科举的繁重事务中卸任,又马不停蹄地操持起了祭祀琐务,今日正是为礼部焦灼多日的要事而来。
薛陵川收起伞,黄褐色的伞面汇下水珠,跟着他走上廊道滴滴答答地浇过一路。他对虞兰时说,“正好找你,是你接了祭文一事?”
会试当时,薛陵川是虞兰时的监考官,交谈过几回,算得上相识。同是在朝为官,对方又是礼部郎中,问起来这桩也是寻常。
虞兰时伸手示意,“大人里面请。”
烛火点起,油纸布包起的白宣一层层展开在桌上,薛陵川逐字逐句读下去,半惊半疑地看向虞兰时,“这是你起稿的?”
虞兰时:“与许教习商议过,又请了王爷指点。”
“王爷?”薛陵川听说过这事,今儿个一经证实更是纳罕,“定栾王竟真的理会这等鸡毛蒜皮……”
虞兰时听出画外音,似不经意间问:“大人与定栾王是熟识?”
“算不上熟识。”薛陵川下意识反驳道,“只是……”
故事太长,薛陵川欲言又止,虞兰时看出他的为难,转开话题,“大人看看这起稿的祭文,可有需要修正的地方。”
“既是许学士和王爷指点过的,薛某不好班门弄斧。”薛陵川斟酌看宣纸上的文章进度,“编修才华过人,当用不了一二日就能写全。”
“臣下愚钝,怕是一二日写不全。”虞兰时客客气气地做了个揖,“还请大人在礼部侍郎和掌院学士面前,多为臣下争取几日才行。”
“可离祭祀大典不过将将五六日。”
“五六日太多,三日左右便可。”
薛陵川打量他的神情,有些恍然:“你想藏拙?”
虞兰时就着这个台阶下去,“是。”
“朝中人人都想爬上去,你却反其道而行之。”薛陵川打趣道,“难道这便是定栾王对你青眼有加的缘故吗?”
窗外芭蕉叶摇得人心烦意乱,虞兰时顿住:“青眼有加?”
“难道不是吗?祭文虽关系重大,可在朝中这么久,薛某还从未看过定栾王肯为这等琐事花时间。去岁刑部出乱子,大司马忙得焦头烂额,亲自登门三趟才请人出山。”
薛陵川随口一说,说得太多,及时止住,笑笑看虞兰时,“还是编修你有面子。”
这些话就如云层中轰隆不绝的闷雷,震耳发聩,待得虞兰时第三回走进王府大门,雨水骤多,急打伞面。
天穹被雷公敲破一个大洞,满目瓢泼,淹没远山近檐,蛰伏了一冬的蓬勃生机掀翻在世间,他的心乘舟跌宕在浩瀚中。
虞兰时撑伞,从伞沿滴下的水帘看去漏窗朱门,静室的一豆灯火摇曳窗前。
雨声太大,将引路的侍人说话声盖过去,侍人如常将虞兰时引进门内。
门扇一合,关住了外头的惊天动地。
屋内静下来,虞兰时突然听清了方才侍人说的那句话。
“里头已经有客人在。”
先来的那位客人坐在前两夜虞兰时坐的蒲团上,玄袍滚金,笔挺宽阔的背影挡在烛架前,往光洁的乌木地板投下一片阴翳。
他正与今安说话,闻声,二人转头向门口看来。
烛火爬不过高挺鼻梁,暗处的眼瞳漆黑森然,像遇敌的狼,盯住虞兰时。
凤应歌回头向今安笑,问,“这位是?”
今安也在看虞兰时,他换下了官服,一身天水碧色,袖口湿了半片,油纸卷起的纸筒夹在臂弯间。
雨太大,今安以为他不会来。
凤应歌提壶往她杯中添水,轻声唤她,“将军?”
今安移开目光,“新进的翰林院编修,他来写祭文。”
虞兰时的心跳在这句话里死寂,他上前行礼,“见过王爷,见过殿下。”
那道森然目光又挪过来,“新科探花郎来写祭文,大材小用了。”
虞兰时:“原是大学士的事务,交给臣下历练,臣下愚钝,不敢大意。”
凤应歌慢慢饮一口茶,“怎么还要跑到定栾王府里来写呢?”
“本王让他来的。”
今安说话,场上两人都看向她,她谁也不看,拿起折子翻开。
长案上堆了一沓又一沓的折子,旧的没看完新的又送上来,今安在军务间隙挤时间,一本本地看,怎么也看不完。
前两夜,今安在这头看折子,虞兰时在那头写文章。今夜却怎么也不能够了。
凤应歌想了一想,敛了笑,“看来本宫的位置,前几天被人给占了。”
这话说得不清不楚,不等人细想,又听他提了声量。
“写字一事,怎能让编修屈尊在小案前,恐伤眼睛。来人,去抬张书桌。”
下人们听吩咐将书桌放去了窗边,方方正正的一张厚檀木,笔墨纸砚在上头摇摇晃晃,离着原先的小案隔了大半个厅堂。
凤应歌作手势:“编修,请罢。”
霎时,虞兰时便成了这间屋子墙角的灰影,梁上的蛛网,袖上湿凉提醒他的衣着不宜、格格不入。他走在路上兀自出神,没顾及到天上往下砸的雨珠砸到哪儿,顾及到了,已经是进门前。
有片刻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