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的虞兰时孤傲且冷清,被乍识的情愫撞得晕头转向。青涩地、狼狈不堪地向心上人献上所有,也得偿所愿,一无所有。
十九岁的虞兰时已经被情和欲浸透了,欲望掌控着他,有时也变作他手里握住的兵器。
虞兰时坐在席子上,脸颈上扬,殊丽的颜色从他无暇的脸、眼眸、指尖各处,狠狠地刺向今安眼底。
“说我长进,又说我还不如以前。为什么要怀念以前的我呢?”
“王爷难道不知道吗?他已经被你丢在了裘安,你不要他了,不是吗?”
“为什么?”
积压在心底的恶意膨胀到没顶,逼着虞兰时要问个清楚。
其实虞兰时不想将这些话问出来,这些话都是些什么东西,求着对方给一个答案。他大可像以前一样只要呆在她身边,其余装聋作哑,什么也扮作不知。可是他不想再让对方可怜他了,软弱又可欺,换回来的莫过于是再一次被丢下,随意舍弃。怪得了谁,连他自己都要唾弃。
虞兰时是真的不甘心,很久很久之前就想问清楚,问清楚眼前这个人,为什么总能这么云淡风轻,随意来去,留他一个人深陷泥沼。
他再不肯将过往的糊涂账胡乱翻过去,那些事已经成为心中暗刺,每逢静夜便要钻出来扎出血。
不知何时,庭中又下起雨来,嘈嘈杂杂,围困局中人。澎湃的雨水将寂冬与暖春割席,情债也要求个分明。
鲜少有脾气的人,头一次,今安从他的眼里看到锋芒,险些将她割伤。
今安问:“你想说什么?”
虞兰时目光执拗,“以前的我不是你的,现在也不是,为什么?”
他问的话真是可笑,偏生还问得一本正经。
今安像一个被质问的负心人般,哑口无言。她霍然起身,牙齿咬着曲起的食指指节来回踱了数步后,正色道:“虞兰时,你知道最愚蠢的事情,就是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交给别人,任人拿捏能是什么好滋味?以前你尚且有氏族安危要担负,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走到这里,但你既挣得了前程,就不能短视到停在情爱二字上,你懂吗?”
水红色堆在虞兰时眼尾,他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不懂。”
“既然人人来这华台宫为名为利为家门荣耀,我单单为一个情字,不行吗?他们所求,难道就比我高尚到哪里去吗?”虞兰时近乎咄咄逼人,声音微哑,“我自知卑劣,不求高尚。我也在纸上读过也写满对太平世道的祈求,我在其位也将以社稷民生为重。但是所有的开始,我到这里,是因为你在这里。”
“所以现在我仍然不是你的,为什么?”
哪来的那么多为什么?
她又凭什么要一一回答这些无聊无解的问题?
在外横行霸道受尽唾骂的定栾王,突然觉得自己真是阿沅常挂嘴边说的,善心人。她竟然在这关头苦苦劝一个自甘堕落的人,要他回头,要他不要轻信自己。她岂止是个善心人,她已经与自己前半生奉行的所有准则,反其道而行之。
作恶多端,头一回行善,就栽跟头。在同一个人身上屡栽跟头。
今安站在三步开外,垂目看他,神色冷下来,说:“太平世道,社稷民生,这么多书你都读进狗肚子里了吗?本王不要,你就动摇怀疑自己,一个连自己根骨都立不住的人,谈什么家国?你想给,本王却不一定要。”
虞兰时笑了一下,眼里的光险险坠落,“为什么?”
对牛弹琴,不可理喻。
无名火烧起。
今安真是受够了,她上前扯住虞兰时衣襟,拽起,吻上他的唇。
“不——”
虞兰时怔了一下,侧头避开,今安另一手挪正他的侧脸,又亲上去。
带着薄茧的手指抚上他发烫的耳根,勾着脖颈迫得他伏低。她撩开他故作凶恶、咬都不敢咬下的齿关,直接探进里面。
虞兰时猝不及防被侵入了个彻底,眼睫飞快颤动,熟悉的气息紧贴着他,湿热地含吮、扫过他。
他神情剧烈挣扎,手伸去她腰上,握上、推开——
虞兰时要推开的,他应该推开的,推开蜜糖浸满表皮的毒药。甜蜜在他口中泛滥,只等他被蛊惑心智、放松警惕,就要将猎物一举饮血封喉。
明知如此——
情潮的红从虞兰时耳根蔓延到脖颈,手掌陷入手底下裹着她腰肢的衣料里,五指掐出皱褶。不是推开,是怕对方走开一般抓紧。
被扯住的衣襟乱极了,罪魁祸首放过了可怜的衣裳,转去环上他的背——他不自知的、迎合对方而弓下的背脊。
“这又算什么?”
虞兰时停在她的唇上喃喃问,可怜他,施舍他,还是……他停了一会儿,没有等她的答案,侧过脸去含她的下唇,深吻下去。
爱恨交织,难以分清,抑或是,恨只是更深切的爱。纷乱的情绪在拥抱交缠中,全变成了沉重的欲望。
欲望如同捆在身上的巨石,谁都罔顾清醒,谁都没有放手去解开,任由巨石绑着他、扯着她往灭顶的深池里溺亡。
虞兰时被推靠在屏风旁。
屏风上珠绣密密织成的鱼水栩栩如生,面前人沉溺于欲望之中的神色几乎占据了所有视线。
两道人影挤作一个、交缠趔趄地往后退,退到屏风后。一路撞翻了好几处花架摆件,噼里啪啦砸了一地。大幅明亮光线被挡在外面,进不到隐蔽的里间。这里太小,只容得下两个人。
窗外,廊下的扶桑花被骤来急雨打乱花瓣,一地残红。
窗内,鱼水波影游弋在空荡荡的床榻帐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