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徵姜只感觉自己耳边传来一阵温热,似乎有人在说话,温热感很快消失,随之而来的是长时间的冰冷。
她很想睁开眼睛看一看,但却怎么也醒不来,只好任凭那冰冷将自己拽入更深的梦中。
一丝寒风从帘子的缝隙中溜进来,赵徵姜睁开眼,愣神看着自己身上整齐的被子。
她对自己醉后的睡相还算了解,因此之前几乎从没喝太多,这次见自己睡得很规矩,心里十分讶异。
昨晚的场景忽然一股脑涌进来,赵徵姜一边回忆着有没有在特木尔那里失言,一边红了脸。
她怎么会在一个男子面前说那些话,还能醉到瘫在他怀里……
赵徵姜双手捂着脸,懊恼地哀叹一声。
索性特木尔也大致了解了自己其实是什么性子,她本也没必要受累在他面前继续维持着从前的性子。
只是她忽然有些怕,特木尔会不会因此觉得自己其实是个轻浮的人。
赵徵姜烦躁地摇了摇头,尽量不再去想这些让人烦心的事情。
她走出毡房准备透透气,眼前的一幕让她僵在了原地。
特木尔正站在前面的雪地里,手中攥着几个爆竹,看到她出来笑了笑,当是打了招呼。
可怕的是,她还没有梳妆,衣服是凌乱的,头发随意披散在肩上,甚至连鞋都是趿拉在双脚,走起路来还带着明显的响声。
而这些,都完全被特木尔看在了眼中。
赵徵姜暗暗咬了咬牙,特木尔大概是生来就克自己,来到巴音塔拉几个月,他已经见识尽了自己的各种窘态。
过去十几年来保持的良好仪态此刻正在一点点分解崩塌,总归是抱也抱过,背也背了,赵徵姜这下真正自暴自弃地走到特木尔面前,带着一丝悲壮的意味问道“你一大早跑来做什么?”
听出她的哀怨与控诉,特木尔大致也能猜到一些原因,他偏过头不再看赵徵姜,只是眼里的笑意更浓。
这落在赵徵姜眼中,更成了对她的嘲笑。
赶在赵徵姜生气之前,特木尔忙解释道“昨天你提了一句爆竹,我今天便给你带过来了,正好是过新年,放几支爆竹也能添些喜气。”
爆竹?
赵徵姜闭上眼使劲拍了拍头,却不记得自己昨天何时说过这个。
特木尔知她是忘了,只能无奈一笑,递给她一支爆竹“不记得就不记得吧,别纠结了。”
噼里啪啦的声音在雪地上响起,吸引了众多人的注意。
布赫正在更衣,此时也听见了外面隐约的嘈杂声。
“这是干什么呢?”
早有机灵的婢女去探听了情况,闻言忙上来回答“回大汗,是特木尔带着赵娘子放爆竹呢。”
“特木尔?爆竹?”布赫站在原地仔细想了想,却总也不能把这两样联系在一起。
“咱们北原人不兴放爆竹,特木尔也不知是从哪儿搜寻到的,真是有心了。”额伊尔斯格听到儿子新年一大早跑去与另一个女人放爆竹的消息倒也不恼,只是笑着看向丈夫。
“有心?哼,等那姓赵的回了大宁,看他还去哪儿献殷勤。”布赫颇为不赞同地冷哼一声,他自是也能看出特木尔对赵徵姜有意的,只是他并不觉得这段感情能修成正果。
一个是命运飘忽的大宁县主,一个是责任重大的大汗长子,他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最终也定会分开,永无相见之日。
乌尼托娅站在角落悄悄看了看父汗的脸色,抿嘴笑了笑。
依她看,特木尔若像这般努力,赵徵姜可未必会回大宁,说不定还能成了她的弟妹也未可知。
这边赵徵姜看着爆竹放完后升起的一缕白烟,脸上现出一丝落寞。
特木尔有些不解,明明她刚才还是高兴的,怎么一下子又难过了?
他没有主动询问,而是坐到赵徵姜身边。
她想说的话,一定会自己先说出来的。
果然,赵徵姜叹了口气,又道“从前过年时,我和母亲一起在院子里放爆竹。”
“都说过年热闹,但在她的院子却甚是清冷,我为了让她开心,便和她一起放爆竹。”
“每次放完,母亲脸上又会重归落寞,大概和我现在一样,那时我一直不明白她为什么不高兴,正如我现在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天天要这般苦恼。”
“大概是累的事情足够多,一件件,一桩桩,才会把人压成这样。”
“可我自从见过那些连温饱都不能自足的人,又觉得我很自私,明明还有比我更苦的人,我却总是伤春悲秋。”
赵徵姜说着,突然看向特木尔“你说我说的对吗?”
“不对。”特木尔揉了揉她的发顶,果断回答道“赵徵姜,你只是太懂事了。”
懂事的人固然会得到别人的称赞,然而过分懂事只会为了维持这个形象背负太多,从而一点点地压垮自己。
很显然,赵徵姜就是后者。
她被迫迅速成长为一个这样的人,在正是该恣意张扬的美好年华。
“你需要一个发泄情绪的出口,累了就休息,伤心就畅快地哭,高兴就痛快地笑,你就是你,赵徵姜。”
“在这里,你只要做最真实的自己。”
“别为了别人而活。”
赵徵姜听着,眨着一双泛红的眼惊奇地看着特木尔。
特木尔的这番话,是她到现在也没有旁人和她说过的。
母亲没有,父亲没有,平时最疼她的祖母也没有。
特木尔笑了笑,大概赵徵姜还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