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
只不过那忧不是你的,而是她的‘忧’——
她偶然听到别人说,那塞北的敌族,不仅长得青面獠牙,而且还以人为食,以血为饮,十分可怖。
她听到后,每每夜半想起都会吓得睡不着觉。
是以,她听了我的话,写了这份‘忧’,来询问我此事是否属实,问我北边战况如何,胡族到底会不会南下闯入京城,将她一并吃了!
我看到这信时,不免有几分错愕——只得写信回复,让她无需多虑。告诉她大燕骁勇的将士们无论如何都不会允许,敌族的铁骑再向南前进一寸,嘱她安心侍候你便好。
过了几天,我又收到了她新的回信,前面还是对你日常起居的禀告,而在最后面她又附上了两句话。
她说听我如此说后,便安心了许多;
她说她万般感谢,那些在北疆拦住敌族的将士们,她说以后定会每日都在心里祈愿其早日凯旋。
我读完这寥寥几句话后,不免生了几分触动。
因着我在京中,曾听过许多不同尊卑等级的人,说过的感谢之言还有祈愿之语。
但这是我第一次,从一个甚至不能直视我的‘贱籍’口中,听到这些话。
这让我再次意识到,良籍和贱籍哪有什么区别。他们都有着相同的憧憬,相同的畏惧,都是将士们需要为之而战,为之要保护的“人”罢了。
是以,收到这封“夹带私货”的信后,我因着这点触动,依然没有斥责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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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可能是因着我连续两次,都没有斥责她。她便以为自己的‘忧’写对了,进而在这信件中所夹带的‘私货’越来越多。
有什么,院中近来跑进一只野猫,夜夜嚎叫,吵得人不得安生。还好新来的药师,医术高明在院中每处角落都撒了药粉,另其不敢再入内。
还有什么,今日侍候小姐吃药时,她又吃了几口便不肯再吃。这如若被夫人知晓,定要责罚我这个侍药之人!但值得庆幸的是,新来的药师及其聪慧,竟直接研出了食补的法子,用味道没有难以下咽的药羹,来填补未吃尽的药效。
……
她所忧之事,所庆之事,我并无甚关心,我本是想要写信驳斥她的。
可我又在那只言片语中,找到了些许关于你的痕迹。
是以,我没有再阻拦她如此的禀告方式。
而后来渐渐地,我亦从这些信中,对芳慧有了几分更深入的了解。
其实,她虽然并不似其名字那般聪慧,虽然有些笨笨的,虽然做事总是跌跌撞撞地,但她比我想象中的要乐观上许多,坚强上许多。
而有这样的人在你身边,我亦能安心上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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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这次回京之后,便再也没见过她。
她原来应是,因着没有将你成亲之事禀告于我,甚至还将柳世芝的身份替换成了新医师写进了信中,怕我问罪于她,所以才一直避着我。
而等我再次听她的消息时,已是将你从那巷子里救回来的那日。我发现你的贴身婢子芳慧竟不在,潇湘苑候着。
我询问一番才得知,是苏相因你被掳走之事,认为其身为贴身婢子,定时难辞其咎!便在当天命人,将她还有其他五名当值的仆从,一齐押到京兆府刑讯问审。
待我得知此事时,赶紧假借苏相之名,派人向京兆府衙役头领张辉递话,问那五名仆从的审问结果,询问如果无罪何时能放人。
那张辉看到相府派人来问,不敢怠慢。直接说,虽尚未审完,但既是苏相问询,那这几日他们便加速提审,走走程序,确是无罪者便会马上释放回去。
可后来芳慧到底该是没熬过酷刑,没熬过最后一次提审,没熬到释放,先一步自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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玥儿,你那夜同我哭诉,说你对芳慧之死,很是不安,说你觉得亏欠了她。
其实,我同你一样,我亦觉得自己亏欠了她。
而且不仅仅只有你我,其实所有人都亏欠了她。那些容许和默认“生而为奴便是错”的所有人,都亏欠了她。
但与此同时,你不知道的是,在这其中也一部分人,他们再也无法容忍自己身上背负着这样的亏欠,再也无法对这良贱制度下的鲜血淋漓坐视不理,他们早已开始有所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