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里的花都落了——夏天结束了。
明天见,下次再见——不,请不要离开,请留下来。
晚安,做个好梦——可怕的是我竟希望这个人能在我某一觉醒来就坐在我的旁边,轻声问我是不是做噩梦了,不要怕,我在这里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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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当栗原醒来,她就在旁注视着他,皱着眉问:“做噩梦了?”
他意识模糊,眼角湿润,下意识就从被窝里爬出来去找她的怀抱,双臂紧紧圈着她的腰。
井之琦昨天傍晚过来看他时,发现他蜷在地毯上睡着了,睡得很不安稳,满脸泪痕,嘴里还一直呢喃着什么。
打电话叫来私人医生给他吊水,他昏睡了一整夜,到第二天上午才醒来。
眼睛雾蒙蒙地,茫然地望着天花板,缓了好一会儿才转过头来看她,长睫扑朔了几下像是在判断自己是否清醒,接着便伸手要抱。
她轻抚着他的头发,“你发烧了。”
他闷在她怀里一动不动,良久才发出干哑的声音,“……是吗。”
井之琦看了眼床头柜上的杯子,拍拍他的背,“起来喝点水?”
栗原刚退烧,昏眠太久有些头晕,胃里也不舒服,嗓子干疼,但一点也不想动。
她将水端到他唇边,哄着他张嘴,“喝一点,乖,会舒服些……”
玻璃杯暖融融的冒着雾汽,在她不厌其烦的哄声中,他终于张嘴乖乖喝下,一口一口慢慢地,恰好的温热。
他边喝边盯着她,喉咙终于舒服点了,迫不及待地问,“姐姐昨天一直陪着我吗?”
“嗯,昨晚在这里办公。”井之琦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指着不远处茶几上的笔记本电脑。
他突然松开圈着她的手,挪开一些身边位置,拍了拍床上空余的地方,“上来睡会儿好吗?”
“好。”她自然而然地答应,但只是倚躺在床头搂着他,并没有什么睡意。
栗原病了一场后虽然还有些晕乎,但意识却难得清醒,手指卷着她长长的头发玩,“姐姐不困吗?”
“不困。”井之琦用指腹摩挲他的脸颊,感受到他身上已经恢复了正常的温度,“做了什么梦,愿意和我说说吗?”
栗原试图回想,可想了半天仍然一片空白,“我不记得了。”
井之琦便没有再说话。
她倒是清楚记得他昨晚的样子。
真是可怜极了,蜷缩着倒在地上没人管,只知道死死攥着她用的那条毯子,她把他抱在怀里时,发现他由内而外热乎乎地软得不像话,一如平时陷入情.事那般的高热。
从头发丝到腿弯都已汗湿淋漓,浑身都在感受痛苦,发着细微的颤,间歇着一声两声梦呓,烧得神志不清了,难受得快要死掉,还在哭着叫姐姐。
她良心未泯,难得不想欺负他,叫来医生给小可怜看病。
到了后半夜他才渐趋安稳,也不再说胡话。医生受聘多年,尽职尽责,嘱咐完事项便不敢多嘴一句。
井之琦坐在床边望着昏沉沉的人,轻轻在他面颊落下一个吻,“对不起,今天来晚了。”
作为弥补,她便哪儿都没去,将未完的公事挪来这里处理了。
退烧的栗原忘却了昨晚做过的噩梦,不记得那梦与什么有关,他也全然不记恨在这里遭遇的所有,只为能这样清醒平静地和她待在一起而开心,倍感珍惜此刻这般温馨的氛围。
“可以听我说说话吗?”有些事情突然就很想说给你听。
她温柔地回望他,“当然可以,什么都可以和我说。”
一贯内敛的他,大概只有心底积压的情绪到了不得不发泄的时刻,那些想说的话,才有抒发出来的机会,就像封闭在高堤里的洪水突然被拉开了闸门,前仆后继倾泄而出,一发不可收拾。
乱七八糟的,栗原都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好像是从解释为什么会发烧开始的,然后又讲了为什么要兼职存钱?意识在清醒与混沌中来回拉扯,嘴巴不受大脑控制,说了好多莫名其妙的话。
怎么变成这样了?为什么要对她说这些,栗原,你疯了吗?
停下,别说了,别说了,不想被她知道这样的自己,这样愚蠢又卑微,听上去十足可怜又可笑的自己。
可是没办法,停不下来了。
他躺在她身边仰面看着天花板,慢吞吞的口吻似乎是在讲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小时候,八九岁的时候,我爸来姥姥家看我,在此之前从未见过他。我躲在里屋,看着大人们聊得很开心,可是除了姥姥,我谁也不认识。”
“吃饭的时候他们逗我喝酒,爸爸也在起哄,无知的我就真的喝了,然后吐了一地,他们说真好玩。最后姥姥饭都没吃把他们都骂了一顿,我爸却说开玩笑而已气什么,有什么关系……”
“他们总爱拿我开玩笑,那个所谓的爸爸,从口袋里拿出来一把钱,对我说叫声爸就给一百块。所有的大人把我推到了中间,像看猴一样看着我……我不想叫,我没有叫。”
“他很生气,因为我落了他的面子,他扇了我几巴掌……然后我就哭着妥协了。”
“好没用啊,我。”
说着说着,他把脸侧到一边,轻轻擦拭了下眼睛,竭力装作若无其事。
他今日格外粘人,但井之琦表现得很有耐心。她向来富有这样的耐心,对于无害的小动物。
栗原爬起来趴到她身上,紧紧抱着她的上半身,把脸埋在她怀里。他很喜欢这个姿势,准确的说是最喜欢,没有哪个拥抱能比得过这般的亲密无间,极具幸福的安全感。
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