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午饭,黄瀚书带着我们在房间里玩一种叫做UNO的纸牌游戏。徐航坐在另一张床上看书,我几次想给他看我抽到的好牌,扭头都正好撞上他的目光。黄瀚书问徐航怎么看了这么久都还是那一页,徐航没有回答只是甩去一个“要你管”的眼神。
几局游戏过后,黄瀚书停下来朝旁边努努嘴,徐航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这么吵都能睡着,是有多困。”赵信扬嘟囔着抓起床尾的冲锋衣盖住徐航的肚子。
杨宜打着手势示意其他人出去,临走前还嘱咐我:“我们就在走廊上,有需要叫我们。”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徐航,我的视线绕着天花板上的吊灯溜达了两圈,最后落到徐航的脸上。
“那你要不要试着跟他谈谈?”——黄瀚书的话毫无预兆地闯入脑海,连我自己都吓一跳。
我一直觉得徐航之所以对我格外关照,是因为我总表现得很丧,又萌生过轻生的念头,他对我不放心。就算今天受伤的是杨宜或者易溪,他也会同样紧张。我不能因为几句调侃就生出什么不切实际的念头,把他的责任感错当成好感。如果我们能幸运地逃出去,外面的世界也没有崩坏,大家终究要回归各自的生活,到那时我和徐航也许就不会再有联系了。
旁边床铺传来轻微的声响,徐航翻了个身,扣在胸口的书摇摇欲坠。我忍着头晕下了床,抽走他手里的书,又把他身上的冲锋衣往上提了提。就在这时,徐航忽然睁开眼睛,同时反握住我的手。
“南南?”他在强光里费力地眯着眼睛,声音疲惫又沙哑,“你怎么起来了?你要去哪?”
我愣了愣,用身体挡住床头灯的光:“我哪也不去,你继续睡吧。”
徐航坐起身费力地撑开眼皮扫了一圈,“他们都出去了吗?”低头看到我打着赤脚,他蹙着眉把我按回床上盖好被子,手背贴上我的额头。
“我刚量过体温,不烧了。”耳朵像被打火机燎了一下,但我知道和发烧无关。
“你饿不饿?想不想上洗手间?”徐航弯下腰迷瞪着眼问我,他的胡茬已经刮干净了,嘴角的水泡上涂着淡淡的白色药膏。
“不用不用,”我推着他的肩膀,“你再睡会吧,有事我叫你。”
“好,那你有事叫我。”
徐航躺回去没多久,隔壁床上就传来轻微的鼾声。我关掉床头灯打开手电筒,缩在被窝里只露出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中端详着徐航的侧颜。半晌,我发现自己居然在哭。矛盾焦虑的情绪冲击着大脑,欲望和怯懦在交战,这种感觉让我熟悉又害怕。过往的失败经历告诉我,无疾而终才是常态,想把伤害降到最低,就必须要在情感泛滥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之前及时止损,只要不投入就不会失去。可为什么明明知道,却还是忍不住想萌生出奢望的念头?
到了晚上,秦顺平和程宝霞来看我。几句寒暄过后,秦顺平扭转话头开始痛骂张宣,语气里除了恨铁不成钢的无奈,多少还有心虚的试探。程宝霞在旁边搓着手神情局促地附和,反反复复地跟我道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俩指使张宣打的我。徐航坐在床尾面无表情地听着,时而仰头克制地闭闭眼,手里的矿泉水瓶被捏得面目全非。
“程婶,”我好不容易抓住一个空档插话,“年纪小不是逃避责任的理由,张宣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他有自己的判断能力。我弟弟只比张宣大两岁,如果是他干出这种事情,我爸妈可能会把他的腿给打断。”
“打了呀!”程宝霞差点跳起来,“小赵和小黄都把张宣打得起不来了,还不够啊?”
“当然不够。”我不顾脖子上的伤口被扯痛厉声反驳,“他对易溪做了那么恶劣的事请,这要在平时,我完全可以报警让他去坐牢。”
“现在这种情况,警察都跑光了,谁还会管这些事,”程宝霞红着脸支吾,“再、再说了,抓他去坐牢也比逼他去死好啊。”
我被噎得气结,知道再劝下去也是徒劳,便捂着脖子不再回应。程宝霞还想接着替张宣求情,徐航开口打断她说我身体不好需要多休息,让他们先回去。
“我第一次听你这么大声说话。”徐航送走秦顺平和程宝霞后回来坐在床边对我说。
我无力地捏着鼻梁,“我已经很客气了,要真换做我弟弟,不用等我爸妈动手,我第一个打死他。”
“你弟弟也很叛逆吗?”徐航打开医药箱翻找着什么。
“不至于像张宣那么恶劣,但也挺不让人省心的。我们两个从小打到大,一见面就吵架,我爸妈总说我和他上辈子是仇人。”说起家人,我莫名地感到乏力,提不上来劲。
“嘴上这么说,他要是真出事了,你肯定还是会着急。”徐航用棉签蘸了点活血化瘀的药膏,小心翼翼地抹在我脖子的淤青上。“你心肠太软,别人只要流露出一点愧疚,你立马就会反思自己是不是做得太过分,原谅的速度比别人道歉的速度都快。”
“你怎么知道?”脖子刺刺凉凉的,我放慢吞咽的速度,“这样不太好,对吗?显得很没有原则。”
“没什么好不好的,每个人的底线都不一样。”徐航的视线跟着棉签移动,“原谅或者不原谅都是你的权利,你不用在意别人怎么说,自己问心无愧就好。”
不知道是房间里太闷还是被徐航近距离关注着的缘故,我的耳后根开始出汗,“那你的底线是什么?”
“家人和朋友就是我的底线。”徐航的眸光灰了一下,“对晏大海和张宣,我不是没有给过机会,但我的决定差点害了你和易溪,所以这一次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原谅他们。”
可是徐航,你到底是不肯原谅他们,还是不肯原谅曾经信任过他们的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