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李将军府上宴请贵客。
府内悬灯结彩,笙箫鼓乐之音,通衢越巷。
府中的下人们,自丑时起就忙碌不休,不过仍有人暗中躲懒。
小花厅旁边的大树下,几个丫头慌慌张张挤在一起,低声交头接耳。一个年长些的丫头,带着兔死狐悲的伤感,对同伴们叹息道:“林逸今儿怕是没命了......”
边上一个杏眼柳眉的姑娘惊恐地问道:“啊,她犯什么事了?”
“我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只知道她让二夫人非常生气......”
一众丫头忽然觉得寒气裹身,都忙噤了声。
惹二夫人生气的丫头是怎样的悲惨下场,已经有人做过示范了:重残、打死、发卖......
林逸此刻正跪在冰冷的地上,卖力为老夫人按揉膝盖。
手法娴熟,力度适宜。认穴精准,推拿到位。
若有医者行家在场,也得对她赞一声好。
老夫人原本一直拧着的眉,终于稍稍舒展。
二夫人忙递上参茶,笑道:“母亲,您舒坦点了吗?”
老夫人略略点头。二夫人又笑道:“儿媳亲自试过了,这丫头手法确实中用,这才敢带她过来。”
二夫人是如何饶过林逸的,该也是因为这个吧。
大夫人带着点不屑,说道:“母亲,这丫头不过是三等贱婢,哪配在母亲跟前侍伺。”
老夫人对林逸说道:“你抬起头来。”
林逸半抬起头,眼睛规矩地垂视着,手上的劲儿却并未松懈。
这张脸并无殊色,一双黝黑的眼睛,本应带点灵动,却木讷无神,露着几分拙气。
眉眼虽然生得清秀端正,但面色似灰,还渗着黑。
细瘦的脸上,布满了似痣非痣的黑点,让人不忍细看。
羸弱的身量,套在青灰粗布衣裳中,宽松得还可以再钻进去一个人。
完全是一个毫不起眼的三等丫头的模样。
十四五岁长成这样,以后也好看不到哪去。
老夫人皱了皱眉。
人人都知道李大将军府里的主子们最爱美人,老爷公子们的姬妾没一个不美的。
特别是府中三公子,他房中的美人儿,多得让平安城的公子们都有些艳羡。
入不了贵人青眼的林逸,唯一的长处,就是长着一双漂亮的手。
十指修长,指节细滑,虽不白嫩,但胜在纤细。
老夫人才要开口,林逸双手突然加大力度,老夫人没有提防,疼得啊得一声喊。
旁边的大丫头对着林逸的头上就是狠踢一脚,骂道:“你这贱人!竟敢伤了老夫人!”
林逸头脸发红,对老夫人问道:“老夫人,您可舒服些了?”
老夫人的惊呼才收了尾声,连日来膝盖处的疼痛却像被抽走了似的,十足的舒坦惬意。
二夫人也变了脸色,对林逸怒道:“你刚才为什么不提醒老夫人?”
林逸垂首答道:“老夫人若是提前知晓了,效力便会减去几分。”
“嗬,还有这种说法,倒是新鲜。”老夫人郁结不展的眉心,这才彻底松散了。
她对朝大丫头略一抬眼,说了声“给她赏点什么玩意儿。”
林逸顾不得带着血丝的面容,忙道:“多谢老夫人!奴婢等会配些药粉,敷在您腿上,您更容易消痛。”
老夫人这腿疼是陈年旧疾,一到冬日便痛得厉害,寻遍了京中良医,仍未见效。
没想到被这入府才几个月的三等丫头给缓解了。
老夫人缓解了急疼,对林逸生出点好感来,便让人带她去药房取药。
林逸抱着药材,准备去研磨。
大丫头将她一推,冷笑道:“你还真当自己是大夫啊?这药也是你配拿的?”
林逸默不作声,大丫头一把将药材夺过,冷哼一声,转头走了。
林逸急急忙忙往仆人住处赶,在无人处,将刚才偷藏在袖口里的几味药,往里塞了塞。
这些,够刘婶儿退烧了。
远离□□的仆人屋内,几个满面愁容的少女,围在发着高烧的妇人身旁。
妇人一开始还能强撑着,虚弱地安抚她们两句,但渐渐没有了精神,只能任由她们啜泣。
“都怪林逸!......若不是她......”一个杏眼柳眉的姑娘带着哭腔说道。
“二妹,娘是受了风寒,不关林逸的事。”大姐说道。
二妹带着几分恨意,答道:“她这个灾星!到我家不到半年,我们就遭了难,被卖到这里做奴婢!要不是这样,娘生病了怎么可能不请大夫?”
外面的风雪夹着冷雨,呜啸的寒风好似哀嚎,让人越发觉得冷意森森。
幸好这三等侍婢的房间,是没有窗的,比外头多了一点暖意。
几个妹妹们七嘴八舌地附和着她们的二姐:“是啊!都是因为林逸!她说会带药给娘,这都过去几个时辰了,她还没回来!”
大姐想要解释,当初如果不是林逸的母亲救了娘亲的命,娘亲哪还能活到今日!
转念想着这些车轱辘话已经说过多次,但妹妹们哪一次肯听!
多说无益,干脆不说了。
林逸正低头疾步赶路,忽然听到一声:“大胆贱婢!见到大人还不跪下!”
长廊上面飘满雨水,粗粗的雪粒子覆在上面,湿哒哒凝成薄冰,泛着清冷的水光。
林逸没得选,在雪水里就屈膝跪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