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浔从太虚山赶回来的时候,日头已经西斜,安庭深伏在玉案睡着了,她轻声阖门,阻隔了外间冷冽的高风,烛火又安稳起来。
见安庭深在这里,卫浔有点吃惊,那日喝的太过厉害,醒来之后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她总觉得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
她在他身旁的空处坐了下来,仔细端详着安庭深的睡颜,他泼墨一般的长发披在肩头,秀长的眉如剔羽,长长的睫毛如展开的折扇,俊逸的鼻梁像盘亘的远山,平素那张古雕刻画般的俊雅容颜,此时正静卧在她山水如画的眸中。
她不禁伸出手来,轻轻抚摸了一下男子冠玉般的脸颊,正当得意之际,安庭深睫毛颤动,睁开眼睛时却不见一丝惺忪,他长臂一揽,将女子娇小的身躯裹在怀中,那双薄唇埋在卫浔颈窝深处,发出呢喃的闷哼。
“你,你怎么在这里?”卫浔身体僵直,不知所措。
安庭深见卫浔的反应不太对,“昨天发生的事,不要告诉我你忘了?”
“昨天?我喝的太多了,我,伤到你了?”卫浔只觉耳后被一丝灼热的气息环绕,惹得她耳根泛红,她心里慌得很,结结巴巴地答道。
安庭深眼眸微敛,十分醉心于那绯红的颜色。
“当真不记得?”安庭深紧了紧双臂,女子柔软的身体完全贴在他胸前,渐渐的,二人体温交融。
“我是不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卫浔仔细回想,确确实实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可看安庭深的样子,她不禁怀疑自己是否因深陷美色而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事来。
“没有,”安庭深放开卫浔,卫浔逃也似的站的远远的,见他半倚在玉案前,一副霸道而魅惑。“本来找你有事,但我一觉醒来什么都忘了,我得回府准备准备大婚的事宜了。”
“哦。”卫浔总觉得,他在影射自己。
“我想问你,那日从殷山回来,为何那般失落?” 月光如浓酒,晕染无尽天河,男子负手立在门前,将要离去之时,问出了这句话。
她白皙的面容上闪过一丝失落,“若你知道,你曾经最重要的人,很可能与青司之乱脱不了干系,你当如何?”
“最重要的,人么……” 安庭深讽笑,仍不死心道:“除了这个,就没了吗?”
“没了。”
“好。”男子淡淡道,月光下雾白锦袍更显华贵。他没有打算继续问下去,有些事,终究是急不得。
又或许,是强求不得。
冬天与春天的距离 ,是你一觉醒来,发现梅花已谢,梨花满堂。
而那个冬天里又发生了很多的事,公主听闻留言,果然悔婚;
司南峥领太后旨意入朝,封少傅官职,但皇宫并没有年岁幼小需要授业的皇子公主,说是少傅,还不如说是太后的谋臣;
经安庭深授意,右监察御史张广林弹劾吏部尚书吴天,称其利用职权之便卖官鬻爵,纵容其弟吴周私吞灾款,搜刮民脂民膏,不顾百姓死活。
张广林将所有证据当堂呈上,吴天倚仗太后势强,拒不认罪,后得知安庭深早已扣押了他的妻儿小妾,亲信随从,才不得不认,吴天落马,依附于吴家的一众宵小尽数扫清。
至此,安庭深成功拔下太后一根虎须。
而此刻的慈云宫,波涛汹涌。
“太后息怒,奴婢听闻那安庭深只是偶然路过清水县,这才拿到了清水县丞与吴大人的把柄,只是碰巧也说不定。”
掌事女官轻云伏跪在太后跟前,声音颤抖急迫。
“吴天是什么人?他的把柄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收集清楚!他是蓄谋已久,只不过用吴周那个不中用的做个由头罢了。”
太后双臂向后一扫,长袖疾风般划出破空之声,脸上阴郁的神色更加狠厉,一众仆从低伏在堂下,整个乾坤宫变得落针可闻。
“告诉风正厉,我给他五百人马,七日之内,我必要看见安庭深的人头。”陈安銮吩咐轻云,轻云不敢怠慢,立马出去给风正厉传消息去了。
“如今的安家深受皇上信任,与傅老交好,手握军权,富甲一方,完全可与您相抗衡,太后叱咤前朝多年,竟也会做这自掘坟墓的买卖。”
一阵平淡斯文的声音响在陈安銮身后,渐渐清晰,陈安銮转过身来,是她近日新封的少傅,司南峥。
她今日假以宴请之名传司南峥觐见,只是这宴还没开,就收到了吴天认罪的消息,瞬间便起雷霆之怒。
“那依你之言,哀家当如何?”陈安銮声音冷寂,阳光透过窗棂,浮在乾坤宫的金碧之上,与她寒凉的眸色格格不入。
“避其锋芒,韬光养晦。”司南峥一边说着话,一边落座在太后下方的宾客位置上,伏在桌案前,端详着一道又一道尚品佳肴。
“你是要哀家躲?”
太后狭长的凤眸向下扫量着司南峥,从他安稳如山的一双眼里,瞧不出任何情绪。
“哀家,与安家已势如水火,此刻我若退,安庭深必得寸进尺,若我不退,尚有除去安庭深的可能,只要除掉安家,废掉宋承就是一朝一夕的事。”
陈安銮一手将宋承扶上皇位,谁知小皇帝翅膀硬了想削她的权,她早就想废了他,只不过是顾忌安傅两家。安家富庶,又握有兵权,实在棘手。
“若太后此计不成,只会激怒安家。”
司南峥摩挲手中的青花缠枝纹的酒杯,鼻尖凑近嗅了嗅,然后手腕稍稍向下偏了偏,斛中的液体便顺着杯壁缓缓地流了出来,洒在司南峥脚旁逐渐泛黑。
“看来,太后今日宴请,本意是要为我送行啊。”司南峥摊手,手中的酒杯咕噜噜滚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