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意将玉佩与和离书收在一起,回头环顾了一下这曾经的少女闺房。
她离家一年之久,除了新婚三天后的那次省亲,再也没有回过宋府。而这个房间却窗明几净,没有一丝灰尘,看起来被打扫、呵护得很好。
身形纤弱的少女伶仃而立,眸光静静的流转在这个曾经熟悉的陈设中,从妆台,到屏风,再到曾经钟爱的书架——里面还有宋凌霄少时为她搜罗来的珍奇话本,一厢情愿送到她跟前,宋明意几乎连翻都没翻过,没想到居然还在。
宋明意仅仅多看了一眼,便披上斗篷,毫无犹豫地转过身,抬手推开房门。
沉沉阴云,茫茫微光,而那些微光并非来自于晴日,而是簌簌落下的洁白片羽,皎如白梅。
朔风吹散白羽,吹到宋明意不自觉伸出的掌心,那白梅便瞬间化作了清润水光,在呼啸寒风中带来一丝温柔软意
下雪了。
京都南城的安化门外,一队官差加快步伐,以手遮在头顶,匆匆奔进驿所棚下,纷纷拍打衣衫,掸落一身雪花。
一位年纪较轻的官差正搓着双手,一边打着摆子,一边呵气取暖。张口叹出的气息都成白烟,可这也止不住他的抱怨。
旁边年长些的方脸官差便笑道:
“这就开始发牢骚了?还只是下雪而已。此去岭南,毒蛇呀,瘴气呀,一路上有的受呢。”
那青年官差约莫十八九岁,面容青涩,应该是刚刚从吏不久,还没有学会收敛眉宇间的情绪,正是陈三郎。
他闻言,皱了皱鼻子:
“我都十八了,早不像小时候那么胆小了,别以为这样就能揭我的短!”
众人哄然大笑,一人笑骂道:“陈三郎啊陈三郎,你这小子,还用得着我们来揭短?你小时候,咱们哥几个谁没给你换过尿布?你短不短还用得着说!”
陈三郎大叫一声,冲上来就要捂那人的嘴,顿时被几人按住作势要抽,眼看话题就要拐向不可言说的方向,驿所棚下几名身着粗麻素服之人齐齐移开眼睛。
这些人大多双手被缚,低垂着头,一望便知是犯刑之人。
而他们中间,却有一人,格格不入。
这些官差毕竟是奉命押解犯人,监督流刑,不好嬉闹太过。陈三郎偷偷瞥了一眼那些犯人,却被一个修长玉立的身影攫取视线,居然怔然出神。
陈三郎没怎么进过学,虽然不懂什么叫气韵风致,可是这个人,根本不用开口说些什么,他只要站在那里,若漫天,便仿若雪中白梅,凌寒傲骨;若蛮烟瘴雾,便如青松修竹,立根坚劲,始终不移。
纵有除名之辱,牢狱之刑,流放之苦,这位俊秀的弱冠公子依然一如既往,从容不迫。
只是……自从到京外配所之后,这位郎君便似有还无地看向门外,好像有什么人会来一样。
“啊,疼!”耳朵忽然又被熟悉的力道提起,陈三郎差点叫出声来。
“小子,又胡看什么呢?管好你这对招子。”
赵七眯起眼睛:“看看看,哪天命看没了都不知道!”
陈三郎委屈道:“从前都是在市坊闲谈里听说过‘林氏玉郎’,第一次见着真容,看看都不行?哎,对了赵叔,你不是还去林府帮他给娘子送信吗?怎么样,见着他娘子没?”
陈三郎眼睛亮亮地盯着赵七,嘴巴不停:“当初林郎君成婚的时候,隔壁春桃可哭惨了!都说林郎君是和宋家郎君是好友,娶了好友妹妹,也真是桩好姻缘了。赵叔,他娘子生的美吗?比林郎君还美吗?”
这什么乱七八糟!
赵七刚想骂人,却被陈三郎接下来的话哽了回去。
他自言自语道:“赵叔,你发现了吗,林郎君刚刚又看了一眼门口的方向。他和娘子既然伉俪情深,那应该是在等娘子来送行吧?”
“和离了。”
陈三郎:“啊?”
赵七冷冷道:“和离书是我去送的,我不知道?‘流放之刑,妻妾从之’,大梁律你是怎么学的?要是没和离,这时候他娘子该一起上镣铐项枷了!”
说罢,便踹了一脚陈三郎:“起来,上路!”
忽然之间,配所外传来一阵人声马嘶。听声音,不绝非一个人,而是一队人。
这样的寒冬大雪,哪家车队会浩浩荡荡而来?
驿所之内的粗服犯人,只见几位官差神情紧张,为首那位年轻力壮的青年更是抽出长刀、潜出门外,原本就如惊弓之鸟般的心更是悬到了嗓子眼。
林凤岐似有所感,抬起眼眸,望向官差离开的门外。
“算你们运气好,正好有一队过路行商,与赵官人有旧,好心搭咱们一程,可不要惊扰贵人,要不然,全都出来冒着雪喝西北风吧!”
那青年官差一脚踢开大门,面容上全是喜色,跑到林凤岐面前,余光瞥见四周无人了,凑到他耳边,难掩喜意:
“快走快走,有人等你!”
叔父坐罪在家,陛下命其自省,自然是来不了的。
除了叔父……
思及那封和离书,林凤岐自嘲般笑了笑。
想来,应该是凌霄吧。
他生性冲动,宋伯父一向看他看得紧,这次出来,想必费了一番周折。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这位年轻官差火急火燎、连拉带拽地推到门外,然后便见那官差闪身躲回门后,还匆匆留下一句“莫担心,我这就去给你们争取时间”。
这是拿了多少进账,才高兴成这样?林凤岐不禁失笑——在这种当口,他居然还笑得出来!
他一边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