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而圆的眼睛映出屏幕蓝莹莹的光,特意打理得蓬松的发尾刚过下颌,整个人在傍晚蓝灰黯淡的暮色中轮廓模糊,仿佛乖巧又认真。
坐在宴会长桌边也不违和的模样,和他身上的服饰就很不相称。
不仅如此,细看他的表情,完全是沉浸在某种思索中的眼神,冰冷清透,如同河面上的碎冰,在柔和的水波里若隐若现地浮出锋利的棱角。沙发不算宽敞,他占据了中间,似乎想要让她挨着自己坐,却留出了足够的空间避免两人贴在一起。六号觉得柯特其实是想坐在角落里远离她的,这样与揍敌客指令相悖的小心思体现在行动上就是自相矛盾的细节。
除了家人,柯特眼中未必有谁值得在意。
谁也不爱的柯特小朋友转过脸来,看见她手里的玻璃杯,表情似乎凝固了。她去拉上窗帘,再打开灯,关掉电视,回头一看,他还是那样定定地注视她。
六号恍然大悟。
“你渴了?”
“……你端的是什么。”揍敌客养尊处优的五少爷问。
“白开水泡茶包。杯子我洗过了。”她推给柯特一杯,“温的,不烫。”
见柯特不想接,她冷酷无情地催促道:“不想喝就自己去玩你的小茶壶吧。”
柯特:“……”
他单手捏着杯子,啜了一小口。
苦涩干焦的味道,质量粗劣的茶叶,没什么品鉴的价值,还带着一种微妙的乙醇味。
“你加东西了。”他看着她轻声说。
六号新奇地看回去。
“人贩子说这药无色无味,一滴就能让人昏睡三天三夜,现在贡献了小半瓶给你呢。”她靠坐在沙发扶手上,见他没有一点要睡的意思,并不气馁,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你太耽误我学习了。”
男孩弯而细的眉慢慢皱了起来。
“你不识字?”
她明明认得招牌和菜单。
六号说:“嗯,我是文盲啊——”
账本摊开在桌面上,皱皱巴巴,她的字迹也断断续续,那是原本会写字的人在模仿完全陌生的语言时才有的字迹。
从柯特的仰视角度看过去,她注视本子的表情复杂,柔软得令他不适。
她是非人的生物,未受教化,野蛮残忍而不自知,只对奇犽那样天赋卓绝的人别有所图地放低态度,失去利用价值后转身就走,就像他一直看到的一样。
但他直觉她现在想的绝对不是三哥,也不像是亚路嘉。
录像里,她看着奇犽时,就变成了一团恒久热烈的火光,对待亚路嘉时,又像是轻轻滑下花瓣的雨水,触碰和离开都小心翼翼。
她昨晚睡得不好,神色疲惫,现在却因为沉浸某些回忆露出与人类极为相似的笑容。
柯特只在怀抱孩子尸体赴死的母亲脸上见过那样的笑。
悲恸,温柔,满怀爱与无奈的歉意。
基裘是永远不会露出那种表情的。
……为什么她能够与人类这样相似,又如此撕裂呢?
他还没想明白,她已经把自己写字的几页撕下来揉成团,和笔记本一起扔进了垃圾箱。
她靠在他身边,安静地对着垃圾箱发了一会儿呆,直到被定好的闹铃惊醒。
“时间到了,走吧。”
因为衣服是抢来的,她出门时穿着不合身的T恤,牛仔裤挽起一大截,揍敌客提供的热武器全都没带,只揣了一把折叠刀,领着他溜溜哒哒地穿行在饭后散步的人群里。上午她还用那把不算锋利的刀削过苹果皮,给他切了四个刀工惨不忍睹的胖兔子,现在她拎着它去杀人。柯特问她之后会不会把它拿回来继续用,她反问为什么不呢?洗洗又是一样的。
柯特难以接受,“好脏。”
六号点点头。
“是啊。”
她又变回那个冷酷的非人类了,界限感模糊但疏离。
柯特觉得自己在她眼里只是奇犽的附属品。
……可他又忍不住会想起那个笑容。
面前的目标为他的走神感到不悦,“我说了坐近一点!”
柯特直接从铺满软垫的宽大卡座中站了起来。
他自认对六号只有身体上的兴趣,对同为男性的中年人就连身体上的兴趣也没有了。这是六号的任务,他不能出手。
伊尔迷分给柯特的工作内容是在催他“快点获得使用资格”,醉翁之意在哪两人都心知肚明,不是真的让他帮忙。
但也没说他不可以对目标进行不致死的伤害。
凭着需要独处的借口,柯特让目标把两个保镖从单独观赏的高级包间支了出去。门外传来交谈声,静默持续了一段时间。接着小小的混乱在几秒间结束,奢雅的薰香中染上了极淡的血腥味。
目标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瘫在舒适的织物间,见这个精致绝伦的舞者男孩一改乖觉的模样,居高临下地露出令他恼怒的鄙夷眼神,勃然大怒地去摸枪。
在这样律法威光照耀不到的地方,每晚损失几个性服务者很正常,其中少不得是他做的。
又有什么关系呢?他是这里出钱最多的常客之一,所以能带进私人保镖,拥有二楼视野最佳的观战套房,对准一楼竞技台的大落地窗每天都擦得干干净净,等着他来。
六号吃饱喝足地舔着嘴角的血推开门时,就愣了一愣。
散落满地的软垫都被鲜血浸透了,像是一块块吸饱了汤汁的豆腐,每次挤压都渗出暗红的液_体。
柯特坐在唯一干净的皮面卡座里,面前的矮几上摆了个……好像是人的东西,正滴滴答答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