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元宵节。
十几日前宣氏嫡孙身亡一事,终于迎来最后的结局。
在此之前,多数蒙在鼓里的人,都在押魏郡公的那位儿子。
听说其宴会当晚与宣柯纠缠半晌,还抄起铜质香炉砸伤人。
甚至还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在京城几处赌坊中做局,押宝最后究竟是不是魏明修的罪责。
可当案件被公告贴示出来后,任谁也不会想到,区区一介姓名都无甚出奇的宫婢,竟然会因遭到侵扰而出手伤人。
还能将人致死,怎么说呢,瞠目结舌四个字,就是听众的反应。
“阿姐,明修再去为你取件裘衣来罢?”
明仪身处靠近北城门最高的三春楼中,外间的过道与其下马路相靠,熙熙攘攘的人群在城门尚未大开时便活络起来。
来往间人潮如流水,汇集在这一方城门前,外面就是通往四面八方的路。
“没事,我不冷。”
她看不清下面的那些人的面孔,只好让明修去盯着。
明修在神机营的那几日是瘦了些,素日合身的裘衣,现在穿来腰间那块隐约宽绰几寸。
他听话地站在扶手栏杆前,稚嫩的面容被清晨朝阳照得熠熠生辉。
雪是停住了,空气中那股子冷冽还在盘绕,明修额前的碎发随着风摇动。
他忍不住回头,望着明仪的神□□言又止。
最终还是没忍住,转身回首。
“阿姐,这个时辰的风还是大了些。我在这里多久都没关系,可你劳累数日…这间楼只有内室还算遮得住风…”
实在要站的话,他来站着就好。
明仪泛出的思绪被打断,回神后望着明修,春寒料峭,幼弟鼻尖那抹红煞是惹眼。
“你觉得冷吗?昨日晚间送你的那件新冬装为何没穿?”
身体比想法要先做出反应,明仪迈着步子走到明修身边。
将手中的暖炉搁置在空地,明仪伸出手搓搓他泛红的脸颊。
嗯,果然很冷。
“习惯…习惯这件,过几日再穿也是一样…”
明修措不及防间感受到脸颊两侧的风好像停止住,随之而来的,是姐姐衣袖间独有的水仙香气。
他不自觉地踮起脚尖,轻轻咬了咬下唇。
“阿姐,我…我也不冷的…”
从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过明仪,明修整个人忽然间好似被束缚住,连拳脚都施展不开。
话虽然说得磕磕巴巴,好在还算是没有丢教书夫子的脸。
日光越过云层,渐渐显露出全貌,三春楼被日光整个裹挟住,金色笼罩下,显得生机勃勃。
明仪近距离地看着明修,他的睫毛很长,分布均匀且浓密,这张脸她熟悉得很,和她长得有六七分像。
“好,你不冷,但是姐姐的手冷。”
那是种血缘上独特的亲近,果然是割舍不掉。
从前,她故意不去在乎,故意不去关心,甚至当作这个幼弟不存在。
这样的生活方式,就一定是她想要的吗?
明仪自己心中很清楚,这不好,甚至算得上是一种懦弱的表现。
没有得到丝毫的安慰,没有丝毫的发泄,反而伤害着亲人。
“明修,会怨恨姐姐吗?”
她思量再三,还是决定将这句话问出口。
明仪想着,就算是得到肯定的答案,也没什么,以后慢慢相处就是。
明修闻言怔愣住,嘴唇微微张开,他的答案没过多久就交出。
“阿姐,不会。”
明修将自己的那双小手抬起,就这明仪的那双,覆上去。
掌心努力地撑开,语气愈发坚定。
“阿姐,我是你的弟弟,无论你对我做什么,都是可以的。母亲因我而累死,父亲也远走近十年,除开祖母外,阿姐就是我心中的亲人。”
明修的眼神清澈而纯净,在阳光的照耀下宛如最洁净的琉璃瓦。
明仪听见自己轻轻问道:“可是我这个姐姐对你实在是…算不上好的。”
明修摇摇头,圆圆的脸带着几分正经。
“夫子曾经不止一次教授过,家者,不必拘泥于一时境况。”
“我福气薄,也可能是天生就带着不好的气运,所以,连和父母亲之间最简单的回忆都不曾拥有。”
没有自怨自艾,也没有故作深沉的语调。这些话被明修很平静地说出口,像是午后顺着屋檐下流淌着的小雨滴。
随后,明修眼中闪过细碎的微光,笑得带动明仪的手都能感受到。
“但是阿姐与我不同,祖母说过,阿姐儿时就很是聪慧,四岁的年纪就能够背得出《策论》。明修就想着,母亲定是很为阿姐感到骄傲。”
被这么真诚地夸奖,还是来自比自己小好几岁的弟弟,明仪纵使脸皮不薄,也觉得脸上的温度逐渐升高。
“下面的人乱传而已,那会儿只是略略会读《策论》的前几节。”
“即便如此,阿姐依旧很厉害!明修四岁的时候,才启蒙,许多大字都不认识。”
说到此处,他还有些羞哧,“有时候书背不全乎,还会被夫子用竹木打手板…”
“待到前些年心智开窍些,去书房读过四书,也品鉴过孟大家的浅显诗作。”
读过诗书,学过礼法…明仪心中有一脚忽然慌乱起来。
却还是追问下去,“然后…呢?”
“然后就是,我也会慢慢站在阿姐的角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