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神思昏聩间顿觉一阵天昏地暗。
绷紧的腰肢慢慢在天子手中瑟缩,轻微战栗不止,怯生生像某种惹人怜爱的小动物,可怜极了。
惹得天子朗笑。
“卿卿,周卿是朕最亲近之人。”
“卿卿,今日怎的不悦?周卿一向独来独往为人孤僻,行事狠辣诡谲多变颇无忌惮,为此朕忧心良久,有卿卿与周卿往来朕也算安心。”
天子轻哼一声,状若无意:“说起周缜,算是个传奇人物,出身鬼嵬司,乡民间不详,皇宫之内却是人尽皆知,其面目可憎状若夜叉,威名可止小儿夜啼。”
天子觑着赵轻轻愈柔顺乖巧的侧脸,眼中诡光更甚:“周缜有大才,难得他愿隐身黑暗,做朕手中刀。”
就是这刀,有朝一日会不会朝向他呢?
天子今日格外耐心:“有卿卿与周卿,一红袖添香佳人在侧,二左膀右臂定邦安国,无内忧外患,朕便可安枕无忧。”
絮话停停歇歇,东拉西扯毫无章法,一日走得极其缓慢,慢到赵轻轻神思恍惚混沌。
天子似乎只为例行公事,来时未过午时,走时也不过堪堪过去两个时辰,大半用来做了闲话。
走时也如来时,风风火火。
“吱呀”
刺骨浸体的寒风顺着正殿被踢开的门溜进来,昏沉沉的晦涩被搅动,些微熟悉的朱栾香清苦馥郁的味道随风而至。
下一刻,殿门被关上,发出轻响。
赵轻轻习惯性掀掀眼皮,低低道:“不许点灯。”太难堪了,不想被他看见。
角落中金丝楠木大床盈盈反着点光,透出一线光亮,这点亮笼了女子一点臂膀和下颌,白净莹润的皮肤轻轻上下起伏时充斥着羸弱无助。
孱弱得仿佛要散在黑暗与寒风中。
昏暗中无人所应。
却是床头窗子被打开,阴寒凛冽的东风席卷而来,将属于另一人气息吹的一干二净,顿觉清净。
阴黄黄的天压下来,抵在窗边。
良久。
光影交缠,一道粗哑难听的男声传来:“这床不好,不吉利,改日我给你换个。”
赵轻轻几不可察轻笑,气音在喉间震颤波荡,消失在唇边:“怎么不好了?金丝楠木贵不可言,除却皇亲贵胄其余皆不可用,我一个…………”
来人似乎见不得赵轻轻如此贬低自己。
“雁雁……”语气急促又痛苦,原本喑哑不平的声音越发难听了。
来人终于现了身影,又沉又缓道:“……抱歉。”
高挑削瘦的身影压下,带起的薄薄阴影在赵轻轻眼前一片黑暗中劈出一道更加浓重的深黑。
赵轻轻恍然无所觉:“周缜,你可知天子如何在我面前说你。”她扯扯嘴角:“飞扬跋扈、目无尊主、以下犯上、心念不慈,朕不予追究,不料他不止天高地厚,终有一日朕容不下他,万劫不复!”
女子似是要化在暗影中,声音也是缥缈虚弱,疲累中有着比以往更重的沉沉暮气。
宫闱之内,天子已知,赵轻轻是周缜软肋,是可以弃甲伏诛的存在。
可——
我不想他死!我想他平安,好好活着。
“周缜,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赵轻轻说出口,仿佛连带着心中不能言明的隐秘都得以宣泄。
赵轻轻无足轻重,不值得周缜入局。
周缜浑不在意,仍念着那张金丝楠木床:“……美人,这床阴气极重,寓意不详……”
不待说完,清丽柔和的女声急促打断他:“周缜,若有一日,我死了,你可愿为我扶棺?”周缜待她太好,好到赵轻轻忍不住贪求,若是周缜愿以她至亲身份送她下葬,那她下十八层地狱也是心甘情愿。
周缜沉默。
木窗嘎吱作响,想是周缜关了窗,虽早有预料周缜避而不答,但悲伤还是不可遏制地一丝一缕从尘封的心底逸散出来,莫大的恐惧催促她奔向永恒的死亡。
她怎能不知天子作何打算?
本朝金丝楠木虽然名贵,但无论多受欢迎,达官贵人家中不愿置备,若论何处所用?
──墓葬。
死人身下,棺椁所在。
两年蹉跎虚度冷了心肺伤了神思,再愚笨之人也该醒悟了,赵轻轻心知肚明,天子早在两年前引她入深宫时,便没打算让她长命百岁!
…………
赵轻轻屏气凝神,一颗心悄悄提起,等待周缜于她而言最后的宣判。
四下静寂无声。
…………
原来周缜不说话时,她连呼吸声都察觉不到,仿佛摄人的黑暗中只她一人茕茕独行,连安静都如凌迟刮骨。
她的心一点点深陷绝望。
周缜豁然起身,带起一阵寒风,声音阴鸷森冷:“杜清媛的父兄今晚宴饮于平章台,我去杀了。”他盘算良久,提刀斩仇人于手下最为解恨干脆。
赵轻轻怔愣一瞬,没想到她一句话,便使得周缜罔顾礼法,以下犯上大开杀戒得罪半数朝臣。
“美人,待你不好之人,长鹤必诛之。”
待她不好啊!赵轻轻心想,当今贵妃杜清媛父兄皆从武,战功赫赫受帝王倚重,其为人张扬嚣张跋扈,确是极尽苛责处处刁难,多次刑罚斥责于她。
譬如:
这月初天子心血来潮,自以为是体贴赵轻轻半晌,晚上贵妃便轻描淡写禁了她闭门思过。
半年前天子醉酒而至,不由分说折腾赵轻轻一夜,清晨贵妃便怒气冲冲灌了她药杖三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