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座庙宇,屋宇不算很大,却明柱素洁,气韵生动,香炉鼎里熏着香,烟雾袅绕。庙宇正中央的神龛里供奉着一尊神像,是一只石雕的龙。再往身侧看去,是玄武沉静幽暗的双眼,他面色有些苍白,嘴唇干燥,似是耗损了不少灵力。
“刚刚听到师父的琴声,以为他在此地。看见他要走,我伸手去抓他,没想把你拉了过来。”
玄武扶九樨站起来,九樨有些不明,问:“你的师父与这出现的海市蜃楼有关?”
“我希望如此。”玄武看着石雕的龙神像,轻声道,“可惜他不在此地。”
“你师父……”九樨盯着神龛里的那尊神像。
“这里是神龙寺。曾是师父的一处神庙。”
“钺祁国传说中的神龙,就是你的师父?”
“嗯。”
“……”
“师父喜欢热闹,这里以前总是香火鼎盛。他是孔雀河中的神龙,也是钺祁国的唯一的国师。”
“咳!咳、咳!你说什么?”
玄武慢慢地转过头来看着九樨,眸光微动,如静影沉璧。他说:“此事极为机密,你不要说出去。”
“那——你应该放在自己心里,不要说出来。”
玄武眼珠转了转,似乎在思考什么,最后道:“你可以知道。别告诉朱雀。他嘴不严。”
九樨冷静了一会儿后,环视四周,忽然发现这神龙寺四面都是墙,没有门,甚至墙壁上也没有窗。四周的墙壁上多是歌舞祭祀的石刻画,还有一些钺祁国中的生活图景。神龙寺前,香火鼎盛,人群熙攘;双盈城中,人来人往,货商遍布;孔雀河上,风景秀丽,河边的灯花,美如梦幻;风灵台前,祭祀舞蹈,请神祈福;皇宫金殿,帝王将相,列朝聚会;每逢节日,灯火辉煌,盲眼琴师,调弦抚琴,天籁之音,引人驻足……
四周墙壁上的石刻画,几乎描摹出了四百多年前的钺祁国的真貌。
“你的师父,既是钺祁国的国师,那传说中的盲眼琴师,乌木合,也就是他的养子?”
“对。我当时也很不高兴来着。”
“……刚刚你说,听到琴声,以为是你师父。史书中有记,乌木合十岁被钺祁国师买下,收为养子,此后跟在其身侧学习音律。想来你师父的琴艺应当不差,为何上界从未听闻?”
玄武垂下眼帘想了半天,才回应道:“师父从不随便在别人面前奏琴。乌木合,也不过学了他三分之一的精髓而已。”
这样的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九樨不禁产生了好奇。为何在上界竟从未听人说起过这样的一个人物……
“你有闻到一股香气吗?”
“嗯?你说这个香炉?”
“不。不是。”
玄武一边说一边抱住了头,两膝一弯,跪在了地上,表情似是很痛苦,原本就有些苍白的脸上渗出了细细的汗。他周身灵力忽然涣散,仿佛被某种力量从身体里面抽出来似的。九樨猜他先前定是被什么幻象蛊惑住了心神,才会灵力不受控制地流散。他将灵力输了一些到玄武体内,随即捏诀画阵,想破了这一个神龙寺的幻境。然而术法未起作用,神龙寺俨然不动,未有一丝崩坏的痕迹。香炉的烟飘散出来,变得越来越浓,整个庙宇内已不可视物,所有的一切都被白色的烟雾笼盖。
九樨被屋里的白烟熏得头昏脑胀,仿佛被什么锁了周身灵力的流动。玄武说得没错,的确是有一股香味。那不是人世该有的味道。那香味里带着悲伤,带着绝望,是生近死处,死到生处,叫人迷恋又沉醉的一种味道。是死体生香,重接人世。
九樨身体从后倒在地上时,落入了一个怀抱,那个怀抱带着草木的清香,衣袖上仿佛还挂着山间的露珠,有一股淡淡的湿气,却是一种很让人留恋的味道。他半睁着眼睛看着出现的那个人,霎时间,满目泪水,呢喃道:“不可能……不可能……你已经……死了啊——”
幻境之术,最高者,能探人心神。不费吹灰之力,损毁一个人的心智。
仙妖百鬼,皆不可逃。只要不忘前尘,就有弱点。
上界中最善此道的渡神令乌曾说:“这就是下界权术者最爱的——攻人先攻心,杀人不见血。”
渡神说出来的话总是不像一个神会说的话。
但没有谁敢质疑,说这样不对。因为,他渡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