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向前看呢?”
“这样堕落凄凉的生活,没什么好向前看的。”他用颤抖的声音说着,恐惧爬上了他的心头。他拼命克制着内心的动摇,努力将莱雅莉铜丝一般的红发、倔强抿起的嘴唇、不可一世却又自卑凄凉的语调统统从脑海中抹除。对于莱雅莉,伊米忒提究竟窥探到了什么程度?
“别这样凶巴巴的,你对莱雅莉小姐不是挺温柔的吗?让我看看,你时常借酒浇愁,是吗?不过比起你的血族同僚,你喝得不算多。你好像对夜间散步很有兴趣,你总是在人界房屋附近的街道上徘徊呢。不过你为什么那么忧伤、茫然呢?为什么你要在那道路上一直呆到破晓时分还流连不去?你知道你接触到日光就会死吧?”
伊米忒提的声音已经分不清是在作弄嘲讽还是真心好奇了。布莱姆紧紧闭上眼睛,心中的恐慌与巨大的痛苦让他已经感受不到受伤的肩膀上锐利的疼痛了。于是他捂着伤口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我想你该不会愚蠢到要求死吧?哦,是吗?你还真的这么想?你这个自暴自弃、虚弱可怜的不得志的家伙。这和你在人前伪装出的强者形象根本大相径庭嘛。你觉得冒着巨大政治风险追随你的血族同伴们若是知道了,会怎么想?你连一个人类女人都得不到,不是吗?”?
“我和莱雅莉之间,没有什么谁得到谁。”他咬紧牙关说道。
“你一直保留着人类的旧梦呢,布莱姆,这就是为什么你如此的软弱无能。你如若还留下那个幻梦,你就要一遍一遍地醒来、破灭。这永远是一个夭折在过去的梦,每当你醒来,就还会躺在这具血族的躯体里。所以你遇到她,就仿佛梦又死灰复燃,然而你并没有愚蠢鲁莽到将梦当作现实。在这个梦里你都晓得你根本不配,于是根本不祈求她会回应你的倾慕之情。你连叫她知道你曾做过这个梦都不敢,不是吗?”
布莱姆的脸色惨白。他几乎要分不清正在发生的这场对话是真实还是幻觉。他低垂着眼睛,看着包裹着自己的那片波光粼粼的紫色光影,感到自己仿佛被困在一颗宝石中,手脚都被冻住了,僵硬得无法移动。他此时回顾起了伊米忒提方才窥探的那段记忆。无数个夜晚,他都在人界的街道上踌躇。有多少个悲凉冰冷的破晓差点就要连同着房屋与教堂塔尖一起照亮他这个逡巡不回的肮脏影子。
可是他不愿意忘却他曾经的模样。那是他的父亲与母亲带着爱意赋予他的,满头被阳光亲吻过的金发、一双倒映出蓝天的双眸,以及一颗宽恕与善待的心,他怎么能把它们给丢了呢?那是他们满怀着期盼与喜悦赠送给他们兄弟二人的啊。
卢法斯怎么能把它们给丢了呢?
回忆起兄弟那副与自己别无二致的样貌,他闭上了眼睛。他又想到方才坠入湖底时那个悠长遥远的梦境,以及在梦中的池塘里,他所看见的倒影。他的思想忽然清明了,于是他带着冰冷的笑,重复着梦中的诗句:
“不,伊米忒提,我和他们的确是不同的。我在寻找的是,世界被创造前的我的面孔。”
“你还在重复那句鬼话?该死,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意思,因为这是诗歌,你是不会懂得的。知道你为什么不懂吗?”
如果无意识的水体也会愤怒,那大抵便是这样的:漆黑的散发着诡谲紫光的水底在一瞬间汇聚成一柄尖利无比的细剑,直直地冲下去,逼近布莱姆的勃颈。一颗冰冷刺骨的水滴从剑尖滴下,落在他的领口。
“如果你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就杀了你。”伊米忒提用冰冷的声音说道。
“作为一个理念,你不需要人类漏洞百出、词不达意的语言与感官,因此你是完美无缺的,并且你也同样完美无缺地理解、传达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思想。可这正是问题所在。你从没有亲自真实地生活过,伊米忒提,因此你疏忽了一件事:理解和体验是不同的。
你没有一具局限的、不完美的身体去愤怒,去憎恨,去欢喜,去悲愁,去狂欢,去惆怅,去哀怜,去宽恕,去爱。你没有一双脚,踩在雨后浸湿的泥巴上,被钻出泥土的草尖刺挠得脚心发痒。你没有一双眼睛,去看见那些与你一样局限的、不完美的野花,盛开在山坡的草地上,那样烂漫激情的生命力,几乎能够鼓舞你活下去。你从没有大病一场,喉咙发痛、头昏脑胀,真实地感受能量与活力从你的病躯被无情地剥离,令你那样无力而恐慌,生怕生命终有一天会离你而去。你没有一双手,那双手或者巧夺天工,或者粗糙笨拙,它们能干那么多的局限的、不完美的事情,它们创造,它们掠夺,它们杀戮,它们也用来轻抚你爱的人的肌肤。”
“那又怎么样?当你能拥有接近全知全能的无限理解,谁还需要这些满是瑕疵的体验?”
“我们人科生物管这叫活着。这是理念世界的居民所不能理解的。瞧,也有你无法理解的事物呢。”
尖锐锋利的水剑愤力地刺下,不等布莱姆反应过来,便巧妙地绕开他喉管、筋腱与动脉,从左侧贯穿了他的勃颈。水柱巨大的冲击将他向后摔去,狠狠地将他的脖子钉在地上。鲜血汩汩不断从伤口涌出,剧烈的疼痛令他几乎要叫出声来,可是被牵制住的勃颈却使他无法喊叫。冷汗从他脸上滴下,和血溶在一起,他却露出一个冷漠的笑容。即使是声带最轻微的震动,也可能打破水剑与动脉或喉管之间精妙的距离,叫他立刻丧命。可他却毫不惧怕,压低嗓音,断断续续地说道:
“你以为……杀了我……就能改变……事实吗?有些……真理……是再强大者……也无法从……再渺小者那里……那里……剥夺……的……”
切割他勃颈的水在瞬间恢复了柔软的原状。它们如同坚硬的金属熔化了一般,从他伤口的大洞渗出去。布莱姆急促而痛苦地咳嗽了两声,然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