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与此同时,她已慢悠悠地走向房门口的衣帽架,取下自己的羊毛披肩穿上。
布莱姆礼貌地替她打开门,并且跟随她的步伐走出了房门。
“我去送她,你早些睡吧,莱雅莉。”
莱雅莉感到他甚至没回头看一眼她的反应便匆匆逃离了。她低下头,仔细端详刚才被他握住的手,却感到那触感异常的陌生冰冷。布莱姆极尽全力地向她表露深情,日常生活的关照更是无微不至到了一种过度保护的程度,可他心中一直存在一个隐秘的角落,始终不愿让她窥探。而她自己也是一样。
她缓缓起身,在梳妆镜前一缕一缕散开布莱姆为自己细心编起的头发。诚实的镜子反射出的那顶红发之下的脸庞她已不认得了。如所有人一样,她有一张脸孔。人人的面孔都有含义,可是她的没有。她甚至不知道这张脸是美是丑。有些人告诉她她是美的,也有些人告诉她她是丑的。可是对于她自己的脸,她只能看到一块麻木的平板,上头有着一些起伏,在眼睛的位置被凿出两个空洞,塞上两个圆球形的眼珠,在鼻梁的地方突起,然后骨骼的走势升起,在鼻翼处紧收,而颧骨一直向两边延伸,直到侧面处转折,在那里连接两只耳朵。
这些特征与形状有何意义?莱雅莉不知道。她能分辨梅吉的脸小巧妩媚,约翰先生的脸体面老实,卡里先生的脸年老臃肿,布莱姆的脸英俊庄严,迪米特拉女士的脸坚毅可爱。与此同时,是不是只有他们才能看到莱雅莉的脸?人们最终是否都要学会如何在镜子里看到旁人眼中的自己,才不至于迷失?
她胡思乱想着进行洗漱,并换上了睡裙倒在床上。窗户被两扇紧闭的木板遮蔽。码头距离塔巴德酒店不过几步之遥。她知道这样的距离是不至于让布莱姆去送行的。此刻他和迪米特拉应当正在距窗下不远的位置临水而立,如果她打开窗就能看到他们。
因此她没有开窗,只是任由漫无止境的时间将自己吞没。
正如莱雅莉所预料,不出几步布莱姆与迪米特拉就走到了河岸的台阶边。路途很短,可是还未说出口的谈话显然很长。他们规避船夫与行人的注意,沿着河煞有介事地向前走着。
“你是如何成为血猎,我已不想过问,可是教廷这一个世纪以来以巫术罪打击异教徒的暴行已经过火。血猎组织受教廷的恩惠庇护,恐怕迟早也会腐化。”
“我知道。只求谋生罢了。”迪米特拉苦笑了一下。
“对不起,是因为作为领导者的我过于软弱,才致使追随我的人失去容身之所。”
“别那样苛刻,公爵。其实我们都知道你会输的。强权总是获胜,而抗争也不会止息。至少与你一同抗争是十分有趣的。”她顿了顿,“抗争填满了我们空虚的时间。”
布莱姆没有说话,他看着孑然一身、失去一切的昔日伙伴,感到了万分的落寞与凄凉。他们是一群醒来了便难以入梦的人,而他们的敌人在梦中陷得很深,因而比他们百倍地投入,千倍地残暴,不惜一切地在梦中豪夺那虚幻泡影制成的权杖。
那权杖很快就会消散的。可是在它消散之前,会以多么强横□□的手段搓磨他们、消灭他们呢?即使那权杖是一个靠不住的幻影,可它绝对性的力量所带来的创伤、痛苦,难道还不够真实吗?他自以为清醒、无欲无求,却因此无法用虚与委蛇、冠冕堂皇的修辞伪饰引导子民,也无法用卑劣下作、居心不正的手段谋略压垮敌人。
如果他选择成为卢法斯,专断卑鄙地达成自己的目的,那么他该对他人负起什么样的责任?而他选择成为自己,为了自身道义的完满无暇,最终只能满盘皆输,他又该对他人负起什么样的责任?
“喂,别太自恋了,公爵。这不全是你一个人导致的后果。我们人人有责。我们是有自我意志的人,又不是你养的狗。是我们选择了你。而我们明知道会输还选择追随你,是因为我们宁愿追随输家,也不愿成为混蛋。”
迪米特拉默契地打断了他的沉思。多年来的相处与共事,使她早就领略这名长官自省自嫌的方式——他对自己的糟糕感官每每都能够达到一种摧毁他心灵的地步。布莱姆并不像是被说服了,但他的思绪已被拉回现实。他朝迪米特拉笑笑,说道:
“不论如何,知道我没有拖累你的性命,终归还是好事。今天能遇见你,我衷心感到高兴。”
“它向我求救,布莱姆。”她面带歉意地回应了他,“那条龙那样笨拙地对我说着父亲的家乡话,说它知道我是迫不得已,它能带我离开。而那个时候……我满眼只有五十岁那年在漆黑广袤的魔界森林上空见到它的景象。我不光无法杀死它,无法无动于衷地看着它被杀……并且我已经十分疲惫,一心只想终结亲王为我们量身打造的荒唐试炼,更不愿玛丽安也被迫卷入我们的斗争。”
他沉默着,霎时间想到了什么,像是害怕错失良机般赶忙问道:
“还有一事,我不得不向你请教。在你失踪之后,玛丽安就得了一种病,时常会失去力气昏睡过去。起初我们都以为是你不在后她的心病所致,直到几个月前,在切维厄特平原,她说她感到自己与那条龙之间有一种魔力链接……对此你可有头绪?”
“我无法回到三界,在魔界更是无处可去,于是辗转来到人界,而那条龙是不可能跟着我的。但它对我们时时放心不下。它曾经和我父亲相处过很长时间,因此很擅于使用我们家族一脉传承的搜寻魔法。我刚随它逃离时,它就用魔法探测玛丽安的情况。而这种魔力的连接是双向的。恐怕是由于红龙的seed过于强大,导致玛丽安每被探测一次就会耗尽魔力吧。”
迪米特拉低沉的话音落下,他们便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漫无目的的脚步,生怕这场没有意义的散步行进得太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