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经的钟声在城市回响,莱雅莉勉强睁开了眼睛。微凉的空气敷上她的皮肤,激起一阵冷颤。她哆嗦着拉起毯子,却被一只强壮的臂膀用力压住。
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布莱姆半埋在松软枕头里的睡颜。他很少睡觉。即使莱雅莉提出他们日夜轮流休息,他依然鲜少在她的面前入睡。与莱雅莉一同作息时,他也总是早于她醒来,提前开始处理每天的日常事务。
她眨了眨眼,仔细用贪婪的目光来回观察爱人熟睡的脸孔:他的容貌像个三十岁出头的英俊的成熟男性,可是温柔平静的神色与舒展的额头让他的面容显得青涩,简直像个纯真无邪的孩子。
莱雅莉的脸颊变得滚烫。这几天晚上他们的所作所为可是与“纯真无邪”这个词相去甚远。
她现在依然觉得自己的身体被他碾碎了又重塑一般酸痛。而此时将她死死压住的男人似乎依然沉浸在前一晚亲密的余韵中,宽大温暖的手覆盖在她一侧的软腴。她吞下一声叹息。布莱姆睡意朦胧地嘟囔着什么,然后像是要把她融化那样,用压在她身躯的那只手臂一把将她搂进了怀抱。
汗液与类似麝香的原始的气味沁入她的鼻腔,小腹瞬间像是燃着一团火那样燥热了起来。
“布莱姆……很重……而且好冷。”
她羞赧地小声埋怨着,并不指望他能听见,并轻手轻脚地试图从他的怀抱里挣脱出来。不过压在她身上的重量立马就卸了下来,然后毛毯被那双大手一下子拉过她的脖子,把她包裹成一个滑稽的蛹。
“对不起,我睡糊涂了。”
布莱姆双颊绯红,一副羞愧难当的神态,令莱雅莉忍俊不禁。
“我这几天做得太过火。”
她苦笑了一下,用手指抚上他的额头,整理他凌乱的头发。
“都说了,不许道歉。我们做的是我想要的事,布莱姆,你只是在达成我的心愿而已。”
“这当然也是我的心愿——不,我是说——”
“好了,我不是需要你照顾的孩子,我是你的伴侣,这可不是你亲口说的吗?”
她挣开毯子的束缚,凑近他的胸膛。听着布莱姆那颗血脉贲张的心脏疯狂跳动的声音,她露出一个狡黠的胜利的笑容。
“主司诱惑的圣安东尼不再庇护你了?”
她喃喃说道,声音很低。布莱姆那副铁石心肠、不为任何诱惑所动的圣徒面具经由她持续不断的蚕食,早就被剥出千条裂缝。缝隙中的面容几乎要被哀伤与寂寞淹没,孤独地透过那缝隙看向外界,不断寻找与他相仿的同样衰颓的目光。
“我归根究底还是个意志软弱的人吧。”
他微微一笑,眼神中难得展现了纯粹的欢乐。一切迫切的渴望与深沉的痛苦都暂且搁置,他们依偎在一起的温度与气味就已经叫他心满意足、别无他求。即使是走投无路的流浪者,被暖和的阳光照在身上也会感到无比舒坦,从而愿意打一个盹,忘却眼下的困顿。这种感受是珍贵的,因此他十分感激。
“好了,我可该要起床了。布莱姆再睡一会吧。”
她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下,跳下床,套上一件宽大的法兰绒晨衣。布莱姆却也随着她起了身。
“一旦醒了,也不觉得困。”
他穿上衣服,站在她的身后,双手搭着她的肩膀,依偎着她的整个身体。莱雅莉羞赧地叹了口气。他们对彼此的依恋怎么这么漫无止境呢?
她遐思散漫,而布莱姆已和往常一样,开始一点点从发梢梳理她的头发。她仅从镜子里瞥了一眼自己蓬乱的云鬓就红了脸,但布莱姆却好像什么也没注意到似的。
“你很会打理女人的头发嘛。”
她的发尾一紧,感到那双一向体贴入微的手停顿了一下。
“我并没有别的意思。”莱雅莉在镜子里冲他挤眉弄眼,为她总是能随口吐出伤害他的话语而感到惊奇。
“我和曾经的妻子有一个女儿。”
布莱姆恢复了梳理的节奏。经由昨晚露骨的坦白,他们尽管还未向对方透露自己的过去,心底某种最深的秘密却已毫无保留地浮在了表面。隐瞒是毫无意义的,因为一切未说出口的话其实就在那里,显而易见。
“她一出生就受到严密的监管与教养,所以我们难得见面。我为了偶尔讨她欢心,所以向索妮学会了。”
他尚未把话说完,莱雅莉就抢着说道:
“那么未来你会有机会把她救出来的,对吗?”
“我想是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即使有,也是徒劳。”
“这是什么意思?”
“你相信每个人的诞生都有用意吗?”
”或许吧。”
“她被生下的全部目的,即是为了有朝一日与我反目。如果脱离这轨道,只会招致不幸——她的生活早已不是我的,也不是她自己的。她必须夺回自己的生活,否则,即使按照我的意愿逼迫她离开那个体制,也是无用的。”
他的手一下一下地梳着,她若有所思地在镜子里看着他们的倒影。
“不过如今我已出走,我想,造成我生活闹剧的主使应当也会停手了。也许他们终究会放过她吧。”
“可是闹剧永远不会停下的。我想我们还要争取很久,又造成新的闹剧;而新的一代将从我们逝去的身上升起,赎去我们的债,创造他们的邪恶,然后消失。就这样永远追求下去,直到漫长岁月的尽头。永远追求幸福的人永远都不会幸福,这是很可怕的事情。”
他惊讶了一瞬,像是自己正怀抱着一个陌生的泡影一样愣住了。镜子反射着他用全身心爱着的恋人的眼睛,不知是不是由于密闭的房间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