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4世纪狄奥多西一世发动宗教战争并拆毁亚历山大图书馆时就已经被当作异端邪说而烧毁了,而赛格能亲手拿下它们,说明他至少也比布莱姆要年长两百岁。而如果那些书是在公元前47年凯撒征服亚历山大城时就被赛格得手,那么布莱姆更是想都不敢想赛格的来历了。
“你有多久没去人界的城市好好逛逛了?”赛格见他盯着书架,俊美的脸庞像孩子炫耀自己崭新的玩具那样展露着欢快、真诚的神色,“最近有大量的印刷文本面世,书籍的价值可大不如前了,不过因此而涌现的诗歌与文学作品,你看了一定觉得有趣。“
“你说的对,我是有许久不在人界久留了。”布莱姆笑笑,顺着他的话恭维道,“你是最不避世的了,最近又有什么新鲜见闻么?”
“你如果在人类当中也快变成守旧派了!说真的,布莱姆——我恨不得能亲自加入那些革新与发明。现在人类的演变速度,是我们还身为人类的那个时代望尘莫及的。现在的时代,尽管宗教权威还保持着最高统治的地位,但是越来越多宗教改革的火花已经有了苗头,统一的基督教共同体一点点被割裂——即使只能作为旁观者,我也为即将到来的未来感到兴奋。”
“你是这样想的吗?”布莱姆垂下眼睛,看着茶杯里升起的雾气。
“我对这个时代充满希望!还记得你年轻的时候吗?”
布莱姆的目光闪烁了一下。
赛格深邃的暗红色眼睛凝视着他,继续说道:“那时候不列颠教会才创立不久,诺森布里亚在爱尔兰与罗马的传教士的影响下刚刚开始基督教化,能阅读到的书籍不过是一些枯燥的教会史和宗教读物,文化的中心则是修道院。贵族阶级的领主、乡绅也都是世袭。而现在,宗教习俗、过时的法律、权威主义的制度,这一切对人类进行施加禁忌和限制的食物都在消解——光是你眼前的这些书,也使得修道院的影响力大受打击,激增的图书数量启蒙的公共舆论,大众的政治讨论与思想再也不只依赖于权威当局的灌输。布莱姆,我们在见证一个人类获得前所未有自由的时代。”
“可惜我们已经不再是人类了。”布莱姆稍许生硬地回答道。
“即便如此——”
“赛格,我很害怕这些改变——这并不是出于我的守旧。”他露出一个哀伤的微笑,“我不敢再去看人界,尽管你知道文学与戏剧对我来说是多强大的诱惑。事实上我读的上一本书已经是一百五十年前但丁写的《诗集》了。”
“那些新事物多叫我感伤啊——你们从没这样觉得吗,每当历史越向前走,离自己的时代越远一步的时候,最终就好像连自己曾经属于哪里都快要遗忘了么?”布莱姆见赛格与莉莉娜并不答话,于是继续逼问道,“诺森布里亚——如果连那里都已经不复存在了,那么我又是谁呢?每当我告诉自己,我并没有忘记我曾是人类,也不会同那些邪恶、愚蠢的蝙蝠同流合污——可是那些变化,那些改革——它们频繁地发生,可我既不能身处其中,也不能让它们影响我在帝孚日生活的一分一毫——我看着它们在我眼前,也只是使我越来越感到,自己与人类的社会正一点点割裂开来。”
“阿鲁卡多公爵……”莉莉娜看到他悲伤的神色,担忧而谨慎地劝说道,“有些事情已经不能回头了。也许这仅仅是我个人的经验——或许认同自己是血族,活在血族的现实下,也并不是那么糟糕。”
“可这一切对我来说就好像一场被诅咒的噩梦一样。”
“我知道同那些恶魔朝夕相处对你来说是一场煎熬,布莱姆。可是对你来说,我与莉莉娜并不是恶魔,对吧?”赛格轻拍一下莉莉娜的肩膀以示安慰,一边对布莱姆说道,“或许是因为我已经活得太久太久,我的时代离我已经遥不可及了吧。我的记忆没有暗淡分毫,可是当一个人的语言、口音、血缘与故土在一代又一代的传承中逐渐遗失,又或是与其他的事物逐渐融合而变得莫目全非,最终连在人界史书中的记录也随着权力更迭要么被篡改,要么被销毁,就好像还身为人类时的生活是一场遥远的梦一样。”
赛格的目光温柔地落在书架上,不自觉地伸出手,像是抚摸爱侣一般充满爱怜地触碰着离他最近的一排书脊。布莱姆看着他出神的样子,心脏仿佛被揪了一下。赛格的时代与故土在人界的历史中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了,成王败寇,历史与记忆在不断被修改、覆盖、遗失。或许正是想留存自己还是人类时的时代思想与记忆,一向避世的赛格才会冒险救下这些书籍吧。
“或许有一天你会变得像我一样,成为一个旁观者,一个人类与血族历史的见证者。祝愿你那个时候会获得内心的安宁。”
“安宁吗——我只感到害怕,就像麻雀面对猎鹰,兔子面对雄狮。”布莱姆痛苦地摇了摇头,“今天他们又杀了人——不止一个。我看到其中一个孩子——”
他沉默着,手里的茶已经凉了下来,随着他的手而不断颤动着的茶面正映射着他可悲的神情。在莉莉娜与赛格关切的注视下,布莱姆觉得自己所有的尊严都消失了,仿佛全天下此刻没有比他更可悲的人了。
“在我和卢法斯还年幼的时候,伯尼西亚和德伊勒王室虽然已经融合,却不断因为诺森布里亚的统治权而产生暴力冲突。一次,其他封地的领主趁父亲离开封地觐见君上,在城门口挑起争端。虽然有大量士兵前去制服,但居住在边境的平民与守城的士兵也有不少损伤。母亲身为封地的女主人义不容辞地带着侍从与侍女前往现场查看死伤者。我偷偷跟在他们后面,想着或许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我看到十几个衣着上沾满血渍和泥泞的人痛苦难耐地躺在地上,有人的胳膊弯折成诡异的角度,有的人脸上血迹斑斑,而我只能远远跟在队伍的最后面不敢出声。母亲让侍从与侍女们准备热水,并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