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样垂了下来,有什么颇具重量的东西顺着她松开的臂膀砸在地上。
他紧紧搂住她,将额头埋进她散乱的红发中,慢慢地蹲下,借着摇晃的火光查看掉落的物体。那是一本有些老旧的速写本,正好摊开在一页肖像画上。柔软的色粉颜料在刚才掉落在地时被蹭掉了一点,发黄干裂的纸张上,棕发碧眼的年轻女孩的面庞如同一个被抹去形象的幽灵。
他颤抖着合上了本子,将它连同散落在地的色粉笔一同收好,全都包裹在她的旧衣中。
他抱着女孩在狭窄的走廊里穿梭,躲避着往来的宾客与家仆。最终他在马厩偷走了一匹客人的马,沿着红砖宅邸的侧面小心地寻找着逃跑的路线。
一阵亮光突然照亮了他的头顶,他一颤,下意识地将莱雅莉裹进自己的斗篷里。在他们上方,一处阳台的落地窗打开了。房间内歌舞升平、人声鼎沸的盛况像一个遥远的舞台。一个十二三岁的金发女孩背靠在阳台的扶手上,平静地将手中的镀金烛台举向了厚重的窗帘。
火舌顺着布料快速地攀爬、繁殖,火光在她身前燃起,将她变成一个黯淡的剪影。她注意到了他们,冷漠地扭过头,从上方投来视线,并漠不关心地朝他们挥了挥手,用她缺了两颗牙齿的鲜红小嘴露出一个疯狂的笑容。
从她一张一合的唇语中,布莱姆读出她说的是“再见了,女巫小姐”。他头皮发麻,牵着马朝远处的林场狂奔,一到了山丘上他就抱着她上了马。他最后望了一眼燃起火光的窗户。雕花大理石窗台如同一个华丽的画框,将屋内尊贵的客人们的南腔北调、碗碟与银器的碰撞声、华丽衣饰在贵重地毯上走动的沙沙声全都框成一幅没有个性的画作。每个人都醉眼朦胧,叽叽喳喳地扮演着符合身份的、毫无见解的社交“文明戏”。
在那些不真切的喧闹面具之中,布莱姆看到一个令他惊诧的人影,在她满脸堆笑地发表恭维客套的话语、并漫不经心地转过身背对着阳台时,他分明看见她棕褐色的眼睛里快速地拂过一抹妖异的紫色。
他知道她也注意到了他们,于是愤愤地咬紧了牙关,双脚猛地夹紧马腹,向远离这纸醉金迷的暮色中快速地前进。
他显然连累了莱雅莉,让她遭致伊米忒提的报复。那个魔鬼洞悉人心,自然也会像操纵木偶戏一样玩弄这个封闭基督教家庭中每个人的心智。
人类如果没有心怀邪念,那么恶魔是无处可以致使他们反目的。每一个热情澎湃的讲经神父都是如此宣称的。可他们忘记了,人类的仇恨、愚蠢、偏见本身是罪不至死的。对伊米忒提的强烈厌恶使他紧绷的下颚在马背的颠簸中咯咯作响。他带着巨大的愧疚与怜惜,将昏厥的莱雅莉死死地揉进自己的怀抱里。
在马不停蹄地行进后,他终于带着莱雅莉来到了伦敦郊外的一所旅店。马夫警惕地牵走了他偷来的没装马具的马匹,前台的伙计怀有敌意地用不信任的目光打量浑身血污的他们。
“我们在郊外遇上强盗,我妻子受了伤,从马上摔了下来。”他硬着头皮胡编乱造了一通,然后给了伙计一把银币,抓住对方略微缓和的间隙,乘机追加道,“请立刻替我们请一名医生,还需要热水和药品,以及干净的衣物。剩下的钱请你们喝酒。”
他将她小心翼翼地安置在空房间的床上,走到窗边点上了灯。一阵敲门声后,侍女送来了许多热水、毛巾、绷带和衣服。他接过东西便迅速关上了门。
莱雅莉的双目依然紧闭着,像一尊雕像一样肃穆。他轻轻抱起她,用浸湿的毛巾绕过她皮肤上的诸多擦伤,轻拭她身上的血。然后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颤抖地拨开她被利刃捅破的血衣。他触碰她皮肤的指尖无法控制地抖动着,凝固了一半的粘稠血液被沾了热水的毛巾瞬间吸附,在一盆一盆的水中迅速地绽放出鲜红的颜色。
他双眼通红,巨大的酸涩与痛苦在他的眼角酝酿着即将爆发的眼泪。他想尖叫,想抱着她痛哭一场,想用捅进她身体的那把尖刀划破自己的喉咙。可是他没有这样做。他的双唇抿成一条紧绷的直线,像是面对一场难以忍受的噩梦那样,机械地脱下她的衣服,麻木地擦拭她身上的血,然后一处一处地包扎她的伤口。
他早就习惯了受伤,知道如何妥善处理各个身体部位的不同创伤。他曾经无数次在危机四伏的荒野孤独地为自己止血、疗伤,就像对待一具动物的死尸那样拿烈酒清洗伤口,然后像把一块死肉包紧裹尸布里一样拿布条包扎。然而莱雅莉在昏迷中每发出一次呜咽都像尖刀刺穿他的脊椎那样令他心碎。尽管这微弱的生命反应也令他紧绷的神经稍稍得到一点安慰。
做完这一切,他跪在床边,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希望这双手能牢牢地留住她的灵魂。
一个中年女游医在数额庞大的报酬的吸引下很快就驱马赶来了。那个矮胖的黑衣女人惊讶地打量着布莱姆替伤患做的熟练的止血处理,满腹狐疑地检验奄奄一息的女孩身上的伤口。她的背部、腰部被各捅了一刀,左手手臂被深深划了数道伤口,此外,她的额头和身体各处都有擦伤和摔伤。总而言之,她伤得很重,不过运气不错的话她大概不会死。
女游医在重新包扎了她的伤口后,留下一些药物便走了。
莱雅莉的运气果然很差。当天晚上她就发起了高烧,浑身滚烫得像一块烧红的碳。
布莱姆每天都行走在精神崩溃的边缘。房间的窗帘紧紧关闭,他昼夜不分地关注着莱雅莉的状况,每隔几个小时就替她的伤口上药并重新包扎,然后喂她喝下消炎退烧的药物。
其余的时间,他不是紧握着她的手,就是替她梳理她散乱的头发。他想,如果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头发已经被精心梳理整齐,一定会很高兴。她看起来总是很在意自己的头发。
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