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万物，人们都喜欢按照自己的意愿给它们归类，加以区分，只是这些都不过是人们自己自作多情罢了。”
晏然想起小时外祖父给她讲天上星星的名字，一颗星星起了七八个名字，今日叫张三，明日叫李四，这还不都是看人的喜好而定？正如这善恶，同样是偷窃，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对与错还不是因时，因势而异？
晏然侧目看了一眼隋静，虽然极困，但也不敢把内心所想全盘托出，只是悠悠道：“人之初无所谓性善或性恶的问题，西汉董夫子对这个问题的看法，我更赞同，所谓：‘善如米，性如禾’，禾虽出米，而禾未可谓米也。性虽出善，而性未可谓善也。”
“啥意思？”隋静转头问晏晴。
晏晴摇了摇头。
沈山嘴角一扯，会心一笑。
晏然顿了顿，见吴教授阖目倾听，并无打断她的意思，遂道：“这世间什么是善？什么是恶？这些东西都说不清楚，还讨论人性善恶，殊属可笑。”
身后的晏晴听妹妹这番言论，颇感诧异，忍不住开口追问：“善恶泾渭分明，何以说不清楚？”
晏然复起身，朗朗道：“盘古于混沌中，历万八千岁，开天辟地，阳清为天，阴浊为地，人又何尝不是混沌初始？”
吴教授也不评价，只是默默点头。
晏然转头对晏晴道：“举个列子吧，都说虎毒不食子，在小老虎眼里，母老虎是最善良的，可母老虎为了养小老虎，要去扑食马、鹿的肉给它吃，对马和鹿而言，老虎是极其凶恶的。就如昨晚潜入咱家偷窃的钟小宝，我看他谈吐流利，字迹工整，想必在乡下也是受过好的教育，父母疼爱的，在他父母和朋友眼里，他一定也是个良善之人。所以说人性善恶，混沌难辨，行为倒是有善恶之分。”
沈山听到晏宅进贼，心头一紧，忙探身到晏晴耳旁，用书本挡着嘴巴，急急问道：“你家昨日进贼了？人都无损伤吧？”
“人财都无损伤，只是折腾了半宿没睡好觉。”晏晴悄悄答道，末了，又伸手指向晏然，颇为得意的补充：“是你的小师傅发现的贼。”
“哦，”怪不得这姐妹俩今日像瞌睡虫，沈山从背后仔细打量晏然，虽然小师傅身手了得，但毕竟是小丫头，身量不及自己肩膀，想那恶贼都是丧家之犬，一个小女娘怎么如此不知天高地厚，沈山咬着后槽牙，气小师傅抓贼之举，太鲁莽！
沈山还想打听昨晚细节，挑眉看见吴教授正瞪视自己，立刻端正身姿，不敢在作声。
虽然隋家书塾规模不大，学生多是女娘，但吴教授教学认真，见沈山与晏晴窃窃私语，立刻沉下脸，用扇子在他俩桌案上狠敲两下，厉声警示，“肃静！再说话，就出去！”
隋静比沈山要了解晏家情况，晏家的家丁皆是练家子，现下晏然姐妹照常上学，想必是没大事，反倒晏然对人性善恶的解读，引起她的兴趣，她素日只喜玩乐，不爱读书，然妹妹这番话不正好应证了读书无用吗？
隋静对自己的结论胸有成竹，起身问道：“即如然妹妹所说，人性善恶难辨，我们读这些圣贤书还有何用？”
晏然亦恭敬起身，道：“读圣贤书不是让你去辨善恶，而是让你懂得‘善与恶’是纠缠在一起的，难辨亦无需辩。我们读书的目的是为了明智，遇事不钻牛角尖，与其拼命去辨人性之究竟，不如豁达接受世间万物，如此日子才能过的畅快！你修宅院，是想让自己住的舒服，你穿花衣，是想让自己看着舒服，同样，你懂得更多的道理，是为了让自己心里舒服。”
晏然一口气说完，头晕脑胀的坐回椅子上，用大拇指的指甲狠狠抠着手掌，她不想课堂打瞌睡，她要做努力学习的好女娘。
沈山默不做声，心中暗暗为晏然叫好，这丫头真是鬼言善辩，虽然她这套说辞听着很有道理，可若考试时出了这个题，如此答，就完蛋了。
吴教授听罢，拈须笑道：“你能如此想也是好的，女儿家读书就是为了多明事理，日后嫁了人，如此宽厚心性，也能宅院和睦，人生顺达。”
晏然默然，心中暗忖：吴教授看人不准啊，我宽厚？我外祖和我祖父都说我是睚眦必报的女娘……
“但男子不同……”吴教授话锋一转，走到沈山桌旁，用手指点着桌案，沉声道：“科考与我们私下学堂讨论不同，日后考试，若见到此类题目，你还是要多多揣摩上意，我朝理学和心学盛行，所有的真知灼见在风气面前不值一提，你是个聪明的学生，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沈山恭敬答是，眼睛却觑着前面座位上摇摇晃晃的女孩，只见女孩哈欠连天，小手频频捂嘴，一身杏黄色布衫，虽简朴，但在阳光下熠熠闪光，宛如一朵绽放的太阳花，心下甚觉可爱。
好不容易捱到放学，隋静缠着晏然，邀其在家吃了午饭再回，可晏然、晏晴都困得犹如软绵绵的布偶，摇摇晃晃依着绮云和绮霜，直盼着马上回到自己的小床上。
绮云和绮霜干坐在石阶上补了觉，现在有了精神头，一面收拾笔墨书本，一面对隋静和沈山讲述昨晚遭遇。
直到隋静不说话了，沈山终于找到机会，叮嘱二个姑娘回去补觉，亦不要贪眠，最多一个时辰，免得晚上闹了觉，又睡不着。
绮云嘴上答应着，私下悄悄对晏然道：“绮霜还说沈公子是冷面公子，高冷少言，可我看他明明话很多。”
晏然挽着绮云的臂膀，嚅嚅道：“是啊，明明就是一个呱呱鸟，绮霜看人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