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宝哥重将泰山镇宅石放入墙根儿底下,掩埋妥当。
红蕖母亲从旁用木盆端来清水,让宝哥洗手。
宝哥连连称谢,搓手盥洗。
望着盆中清水,宝哥突然想起,七年前,自己也曾在梦中水边,遇见过一个玄之又玄的道长仙家,于是顺口向红蕖母亲问道:“叔母,不知那位玄凌子道长样貌如何?”
红蕖母亲仔细想了想,道:“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我也只见过那位道长一面,只记得他须发花白,玉面修额,飞眉凤眼,琼鼻方口,一看就不是凡夫俗子!当时,他身穿一领百纳袍,腰系一条吕公绦,手持一把白羽扇,身量挺拔,仪态飘逸,当真道骨仙风!”
什么?
须发花白,玉面修额,飞眉凤眼,琼鼻方口,身穿一领百纳袍,腰系一条吕公绦,手持一把白羽扇,身量挺拔,仪态飘逸?
这不正是自己梦中所遇的那个老道吗?
世上竟有这样巧的事?!
宝哥一脸愕然,心中暗忖。
红蕖母亲见宝哥面露异色,不解道:“家宝,你怎么了?”
宝哥回过神来,慌忙摆首道:“没事……没事……”
这时,大夫已替红蕖诊完病,开过药,起身准备告辞。
宝哥父兄也从对面家中过来,寻宝哥一同前往张家工坊。
宝哥见红蕖暂无大碍,当下与红蕖及其父母辞别,回屋提了前夜收拾好的行囊包袱,与父兄同往城中张家工坊去了。
自镇宅石石身的水草解脱,被重新掩埋入土,红蕖家宅里的霉斑便逐渐开始消退。
红蕖服过大夫开的两剂汤药,头痛也消了大半,不出两日,已经大好。
三日后,红蕖依母亲所言,来到张家工坊,寻宝哥同去玉龙道院参拜进香。
她虽听宝哥提过张家大宅和张家工坊的所在,但是城中巷弄交错、街况复杂,她几经询问,七拐八绕,走了好些弯路,才终于找到。
张家工坊虽然名为工坊,但却安设在张家名下一栋闲置的宅院里。
宅院一连两进,门前三阶,屋宇高攒,楼阁耸峙,从外望去甚是气派。
张家工坊里的工人都在二门里做工,当下宅门虽是虚掩,但红蕖也不敢冒闯。
她拎着提篮,想等里面有人出来,再托来人把宝哥叫出来。
谁知站在门口张望半天,也不见半个人影出入。
正当她焦躁难平、踌躇不定之际,一辆蓝帷马车打前巷里进来,停在了工坊门口。
马车停稳后,马夫跳下马车,打起帘子。随后,从车上躬身走下一名男子。
红蕖见有生人路过,且是一名男子,立马挨着墙,低了头,背过身去。
男子按簪整衣,对身旁的马夫低声吩咐道:“你在此等我,我进去拿了东西就出来。”说罢,拾级而上,便要进入工坊。
红蕖站在门边墙角,用余光瞥见那男子要进工坊,情急之下,壮胆叫住男子。
“大老爷!”
男子吃了一惊,顿时停下脚步,转脸望了一眼门边阶下的红蕖,又转身四顾一番,带着几分不可置信的语气问:“姑娘,是在叫我?”
男子声音清润,听起来,不似长老——“大老爷”,好像叫错了?
红蕖不敢抬眼去看那人,也顾不得如何纠正,只害羞地点了点头。
男子噗嗤一笑,继而和气道:“姑娘叫我何事?”
“敢问大老爷是否要进张家工坊?”红蕖怯生生道。
“正是。”
男子点点头,转身背手,面对红蕖。
“小女子想请大老爷,不对,想劳烦大老爷,帮我从里面叫个人出来。”
红蕖心里怦怦直跳,嘴上一字一顿地说着。
男子闻言,怪道:“你为何不直接自己进去找?”
“我……”
红蕖想说“我不敢”,但又有些难为情,当下吞吞吐吐,不知如何作答。
男子居高临下,见她一副怯畏模样,又打量她衣着朴素,猜想她定是出生小门小户,不曾见过什么大世面,所以见了生人才忸忸怩怩,也不敢敲门入户,自去坊里寻人。
男子见状,便也不再为难她,温言和善道:“好吧。那你想让我,帮你叫谁出来?”
红蕖听见男子答应,立时欣喜不已,当即抬起头来,嫣然道:“我想让你帮我找一个叫‘秋家宝’的人出来。”
红蕖一抬头,正好与男子四目相对。
只见那男子年纪或比宝哥略长一二,穿着一身冰蓝缂丝卷云纹嵌银长绸袍,头戴束发银冠,腰缠金钩玉带,足踏如意云履,器宇清净,容颜俊美,谦谦君子,翩翩儿郎。
红蕖暗自羞恼:“大老爷”,果然叫错了。
那男子先时风流倜傥、怡然自若,此刻忽见红蕖抬起头来,展露真容,霎时心头一颤,又吃了一惊。
他只觉红蕖美貌绝伦,如见神光乍现,一笑生春,若睹万红同芬,顿时呆立当场,目不能转。
……
多年后,男子垂垂老矣,白发苍苍,再与人谈及年少时与红蕖这场平平无奇的邂逅,泪眼释笑道:“常听人言一见钟情,过往只是不信。直到见到她的那一刹,才豁然明白,原来这便是一见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