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与人交,最忌交浅言深,但有些时候,它却又是最为收买人心的手段。
既然卢圣手有问,那苏慕容便如实作答,只是在听完她的私心之后,能不能再从她的船上下去,那便是两说。
“小女出身陵州苏氏,家父为当朝太师,”苏慕容面上含了笑意,“此一行前来苏州,乃是奉了圣上旨意,前来赈灾救民——这是圣上旨意,你们都清楚。”
圣旨所在,这二人虽未见过,却也听说过。
况且一路行来兵众身上穿的甲胄,手里持着的利器都是实打实的存在,更有印了官字的粮袋以及贴了封条的银箱,这样的一队人,不是押送军饷粮草,便是押送赈灾粮款,更兼有地方监察所暗影卫以证其身份……他们身上背负皇命毋庸置疑。
“钦州之乱,始于太守朱东光,除去人口流失之外,他于钦州一手遮天,拦截消息,截杀信使,”苏慕容道,“是以我等前来钦州,除去赈灾,还要彻查朱东光一事——此物,二老不妨看一看。”
她却是将那块镇抚使的牌子取了出来,交予二人。
世人皆知暗影卫乃是圣上亲卫,于各地组建卫所,但因为暗影卫行事隐秘,少有人识得暗影卫的牌子,好在她这一行,圣旨在前,令牌在后,倒也无需再多做些什么来印证她的身份。
果然,二人令牌入手时尚且不觉,待看到正面所书暗影卫三个大字时,手不由一颤,险些将那牌子给扔出去,而后便看见了大字右下方镌刻的职位:镇抚使。
顾大先生将那块牌子翻过来,只见后面刻着苏慕容的分属地以及样貌、家世等小字。
卢圣手心下暗道一声完了,而后小心将那牌子递还给苏慕容:“不知大人有何事吩咐?”
苏慕容微微一笑:“此行,赈灾为其一,彻查钦州太守朱东光为其二……如何收拾钦州的烂摊子,为其三。”
“新任的钦州太守,朝廷任命怕还要有些时日,所以此间如何处理,便交到了我手里,”苏慕容道,“州城所在,乃是整个钦州的中心,是以想要钦州逐渐从朱东光手里缓过来,重建州城势在必行。”
“自然,我也不是没有私心,”苏慕容轻声道,“小女一出生,便被立为太子妃,如今更是得圣上信重,领了这份差事……只是,一旦成婚,小女便与这世间女子一样,困囿于家宅后宫之中。”
“只是……”苏慕容摩挲着手中银色的牌子,“见过了外头风景的鸟儿,又怎么愿意回到牢笼里去。”
这话说来自然,却也使人心惊。
苏慕容自己知道,她拿着这块牌子也不过是近些时日的事,可外人却不知。
而此时用来说话,当做挡箭牌却也用的自然。
“女人后院里的日子,可没有如今这么好过,”苏慕容微微牵起唇角,“是以如今在钦州的功绩,都是小女日后在宫里说话的依仗,二位……可懂?”
这话一出,卢圣手与顾大先生便低了头,应道:“是。”
他二人再如何,也不过平民百姓,寻常贵人家的家事牵扯进去都可能平白惹上麻烦,更况论是皇家的隐秘。
“二位放心,”苏慕容笑了笑,“小女此行既然要揽些功绩在身,那定然是为着百姓好……杀鸡取卵之事,我不屑去做,如何能将这一处死地盘活,才是关键。”
二人俯首称是。
“卢圣手,先前听闻,你需以腐木、碳木为基,佐以他物,可养芝草,不知是真是假?”
卢圣手拱手道:“自然是真。”
“那依你看,这一城的废墟为你所用,建一处药田可好,”苏慕容道,“那些个好活的,能吃的,能尽快入药的……”
卢圣手蓦然抬头,一双带着沧桑眼尾纹路的眼睛定定看了苏慕容一眼,而后俯下身去:“小老儿定不负大人所托!”
“只是,还请大人分一些百姓与小老儿一道将这城中废墟给清理出来。”
这样的请求,苏慕容自然不会拒绝。
“既如此,顾大先生可能与卢圣手一道,负责此事?”苏慕容问道,“外面百姓,随你二人挑选。”
问是如此问,拒绝却不是谁都能拒绝的。
此时已经上了苏慕容的船,想下却也要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下得去。
顾大先生郑重一拱手:“多谢大人。”
“去准备吧,”苏慕容笑道,“昨夜里有人送了一批百姓过来,二位看着也一道安顿了——有病治病,无病,也先灌下些汤药防备着些,确定可用之后,再做下一步的安排。”
二人拱手告退,苏慕容看着他们掀帐离去的背影,无声舒了口气
方才那番话,九真一假。
什么收拾烂摊子……都是她哄他们的,但好在她手里有那么一块牌子,一块让外人讳莫如深,又恰好分管钦州之地的身份牌子。
苏慕容垂眸,将那镂了群叶藏鹰图案的牌子收起,捧起被春雪搁置在一旁的咸肉粥小口喝着,粥放的时间有些长了,初春的温度也不怎么高,此时入口颇有些温糊涂的感觉。
她自小在长安长大,被父亲教导着为人臣、为人子、为君子之道,闺阁女儿家的那些个小手段,她没有用过却不代表她不知道。
而这么一出移花接木……
苏慕容喝完那碗粥,复又拿起一旁的单子来。
先前冬实送来的那些百姓暂且不论,她乃是自殊州而来,是以不从魏县经过,但饶是如此,她所带来的人中也有工匠一十二人。
春雪当时说的笼统,然而此时在这单子上,却都一一列了个清楚,这其中木匠三人,泥水匠、土匠、石匠各两人,铁匠、漆匠、伞匠